1.西安今天这些地方停电!快看有没有你家
1、草堂变电站|临时日前停电
停电时间:2019-04-23 08:00:00--2019-04-23 20:00:00
停电范围:【影响街道/乡镇】陕西--西安--户县草堂镇、庞光镇。【影响客户】上滩、太平新村北、万军寨新村、草堂农场、盛景、城庞农场、9号路灯、下滩、海航、旅路公网、宁家庄、德驰电子、前进、西驰、兴仪、摩尔、消防、利雅德电气、群力自控、东风机电1600、东风机电315、宏发厂、4号路灯、18号路灯、宝德、3号路灯变、焦东抗、焦东南、10路灯、西部机床设备、宋南南、宋南南抗、宋中南、宋南东、宋中中、160西态十三、档案馆、幼儿园、建筑公司、保障局、三府、高力渠、水堡、德威厂、宋南成套设备厂、宋南容器厂、宋南公网南、宋南厂、宋南公用、宋南、草堂小学、中心卫生院、宋西中、宋西公网、草堂镇政府、宋西北生活、宋西、金穗化工医药机械、鑫源机械厂、巨龙消防厂、邮电局、大众锅炉厂、宋南北抗、粮站、三环、天城、赛博厂、盛辉、江河厂、达盛、建力厂200、建力厂100、亚东、西安路泰机械制造有限公司
2、至王变电站|其他临时停电
停电时间:2019-04-23 07:00:00--2019-04-23 19:00:00
停电范围:1、【影响街道/乡镇】西安市临潼区秦陵街道 2、【影响客户】胡王东尧新村、华澳汽车有限公司、瑞麟小区、勇卿酒店、汇邦上东城、出租汽车管理所、出租办小区、秦景园小区、砖房新兴、三十三医院、岳沟大队、
3、新阎良变电站|临时日前停电
停电时间:2019-04-23 06:30:00--2019-04-23 18:00:00
停电范围:1、【影响乡镇/街道】陕西省西安市阎良区凤凰东路 2、【影响范围】四区、阎良区人民法院、阎良区农牧局、阎良区财政局、阎良区公安局、阎良区国税局、老干所、阎良区集资、阎良区政府、阎良区委、阎良计生站
4、山门口变电站|计划停电
停电时间:2019-04-23 06:00:00--2019-04-23 19:00:00
停电范围:【影响街道/乡镇】西安市雁塔区【影响客户】丈八东路以北,小寨西路以南,东仪路以东,长安路以西
5、昌明变电站|计划停电
停电时间:2019-04-23 06:00:00--2019-04-23 19:00:00
停电范围:【影响街道/乡镇】西安市雁塔区【影响客户】明德广厦、石油学院、金元大厦、洪枫、市房办、213所、明德门新天地、统院、雁开司
6、沙坡变电站|计划停电
停电时间:2019-04-23 08:00:00--2019-04-23 18:00:00
停电范围:【影响街道/乡镇】西安市雁塔区【影响客户】青龙寺、铁炉庙、王家村、经七路、雁翔路、经七路十字和西影路什字向西、缪家寨、新开门村一台配变、殡仪
7、未央湖变电站|计划停电
停电时间:2019-04-23 07:00:00--2019-04-23 18:00:00
停电范围:【影响街道/乡镇】西安市未央区【影响客户】陕西科技大学、万充新能源科技有限公司、万嘉新城
8、香胡湾变电站|计划停电
停电时间:2019-04-23 06:30:00--2019-04-23 19:00:00
停电范围:【影响街道/乡镇】西安市灞桥区【影响客户】世园大公馆、黄邓村、香湖湾村、黄邓村安置小区、世博大道、灞桥区吕段路东西安市德容船舶设备有限责任公司(博祥)
9、东祥变电站|计划停电
停电时间:2019-04-23 07:00:00--2019-04-23 19:00:00
停电范围:【影响街道/乡镇】西安市长安区五星街道办事处、西安市长安区滦镇街道办事处【影响客户】太平河村、太平河砖厂、长安五星软木厂、东大街办北强村、陕西运昌节能建材有限公司、五星供电营业所、滦镇西留鱼厂北生活、西安市第一社会福利院、长安区第五中学、太原庄村、周家堡、安刘堡、北张堡村、西安市长安区五星乡中心学校、姜家堡、西安市长安区农村供水管理总站、和迪砖厂、北张村、西安高新技术开发区市政配套服务中心、太原庄南站、胡家寨村、西安永鑫废旧物资回收公司、燎原村、江南村、太元庄农场、长安区五星街办胡撩小学、西安市长安区五星街道江村初级中学、西安市绿通种养殖专业合作社、西安市长安区五星乡卫生院、西安市长安区教育局(五星中学幼儿园)、宝鸡市丰德工贸公司、西安市长安区五星糖业食品厂、兴隆村、晓阳村、小阳村、西安市长安区五星街道兴隆村村民委员会、西安高新技术开发区市政配套服务中心(西太路7#路灯箱变)、五星制钉厂、西安市九天机械制造有限责任公司、西安市高新技术开发区市政配套服务中心、西安市长安区五星乡五楼初级中学、和迪砖厂、和迪中村、西安市长安区五星街道和迪小学、河头村。
10、东祥变电站|计划停电
停电时间:2019-04-23 07:00:00--2019-04-23 19:00:00
停电范围:【影响街道/乡镇】西安市长安区东大街道办事处、西安市长安区五星街道办事处【影响客户】西部机场集团有限公司、西安高新技术培训学院、西安光华职业技术培训学院、落庄村、东大街办南强村、东大供电营业所、西安市长安区东大街办中心学校(东大中学幼儿园)、西安市长安区东大街道办事处初级中学、西安市尼龙制品厂、西安市东大街道办事处太平河小学、太平河村、郭南村、郭北村、郭北家具厂、西安市长安区东大街道办事处郭村小学、西安高新技术开发区市政配套服务中心、西安市六和饮料有限公司、郭北砖厂、庆镇村、庆镇砖厂、西安市长安区东庆新型建材厂、五星南留村、南留北砖厂、南留南砖厂、西安市长安区南留幼儿园、和迪村、姜家堡村、陕西永业建筑工程有限公司、陕西金源石油有限责任公司、西安高新技术开发区市政配套服务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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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国家电网
2.太平洋战争.四,艰难时刻第二季
第二章 魔爪伸向瓜哇岛
徒有虚名的四国联军
在太平洋与印度洋之间的赤道附近海域,有一片世界最大的群岛叫荷属东印度。它由大小17508个岛屿组成,其中爪哇、苏门答腊、婆罗洲、苏拉威西和新几内亚属于面积较大的岛屿。群岛总面积约192多万平方公里,海岸线长81000公里。这一群岛西北与亚洲大陆隔海相望,西南与澳洲大陆鸡犬相闻,是控制两大陆和两大洋海上交通的战略要地。
因具有热带雨林的旖旎美景,这里被19世纪荷兰著名作家爱德华·德克尔称为“环形绿宝石”。群岛地区蕴藏着富饶的自然资源,特别是盛产日本急缺的石油。1940年,荷属东印度石油产量800万吨,是日本的20倍,因此获得了“石油宝库”的美誉。此外,这里富产的橡胶、锡、生铁、煤炭、镍等,都是日本维持其侵略战争机器高速运转必需的战略资源。
早在公元前2世纪,群岛就出现了最早的国家。3世纪至7世纪,群岛上分布着诸多部落和小的王国。7世纪至11世纪,大国室利佛逝与中国使者商旅的往来不绝于途。中国历史上著名的“郑和下西洋”就多次到过这里。不过中国不事侵略,只是开展了一系列友好外交、商务活动而已。
15世纪初,这里先后遭到葡萄牙、西班牙和英国的入侵。1596年,荷兰人霍特曼率领的一支船队到达爪哇岛的万丹。1619年,荷兰人攻占雅加达,并将之改名为巴达维亚,荷兰东印度公司的东方总部就设在这里。1641年,在夺取了葡萄牙统治下的咽喉要地马六甲之后,荷兰人彻底控制了东印度。
荷兰最初通过东印度公司对这一地区实行殖民统治。1799年,东印度公司解散后,殖民地被荷兰政府接管,这就是本书统称的荷属东印度,简称“荷印”。荷印俨然以东方大国自居,多次要求与中国平等通商。明清时期的中国官方文献记载,当时中国与荷兰的往来实际上是通过与荷印的交往来实现的。
荷兰是17世纪的海上霸主,有着“海上马车夫”之称。鼎盛时期,荷兰东印度公司所属1.5万个分支机构的贸易额占到了全球贸易额的一半以上,悬挂荷兰三色旗的万余艘商船游弋在广袤的海洋之上。据称,当时全世界共有约2万艘商船,其中1.5万艘属于荷兰,真可谓风光无限。
到17世纪后期,荷兰先后与英、法等欧洲强国交战,在海上败于英国、陆上败于法国之后逐渐衰落下来,昔日的辉煌已成明日黄花。欧战爆发之后,弱小的荷兰立即宣布中立,但因所处独特的地理位置,并未能逃避战火。1940年5月10日,德军入侵荷兰,短短5天时间,荷兰本土就全部沦陷于德军之手。荷兰威廉明娜女王和政府要员乘坐驱逐舰仓皇渡过英吉利海峡逃往英国,在伦敦成立了流亡政府。荷属东印度就此成为荷兰孤悬海外的唯一殖民地。
尽管早已人老色衰,但老牌殖民帝国荷兰并不怎么看得起后起之秀日本人。太平洋战争爆发之前,为了通过和平手段获得荷属东印度的石油,日本曾多次派出高规格的使节团,与荷印殖民当局进行谈判,均无结果。这其中固然有日本要求过高的因素,但有英、美撑腰的荷印态度强硬也是谈判未果的重要因素,此节前文已有所述。在美国宣布对日本禁运石油之后,日本人要想获得这种不可或缺的战略资源,就只剩对荷印动武的一条路子。
本土沦陷的荷兰此时的处境颇为尴尬。作为英国的同盟国,流亡伦敦的荷兰一直想与英国及其背后的美国就荷属东印度地区的防御进行商讨。但彼时被德国人折腾得生不如死的英国,根本无暇与荷兰就遥远的荷印问题进行磋商。到1940年底,在荷兰政府的一再请求下,双方才开始讨论此事。当时英国的远东政策仍以绥靖为主,为了取悦日本,甚至不惜关闭中国抗战的大动脉滇缅公路长达3个月之久,双方的会谈并未达成实质性结果。
随着远东局势日益恶化,日本的南进势头越来越明显。英国在远东有着广阔的殖民地,同样面临来自北方的威胁,英、荷在远东的利益又逐渐一致起来。1940年11月25日至29日,英国、澳大利亚和荷兰在新加坡举行了参谋级会谈,美国派观察员列席了会议。会议上,双方仅就远东的防务达成了理论上的共识,并未制定有针对性的对策措施。
随着形势不断发展,1941年1月29日,英、美两国开始在华盛顿举行更高层次的会谈,“先欧后亚”的总体战略正是从这时开始初步建立起来的。这一战略认为,一旦英、美将来在远东与日本交战,欧洲和大西洋将成为主战场,远东和太平洋地区盟军将暂时采取守势。会议商定,美国不再向远东大量增派部队,但允许美国太平洋舰队在该地区采取进攻战略。这次会谈并未邀请荷兰参加,对此荷兰人肯定高兴不起来。
对于英、美确定的“先欧后亚”战略,荷兰人应该是喜忧参半。高兴的是欧洲被放在了优先的位置上,预示着女王能够早日回家。担忧的是,荷属东印度的危险系数骤然变大。
在华盛顿会谈的基础上,1941年2月22日至25日,英、荷、澳三国在新加坡再次举行了由英国远东司令波帕姆上将主持的军事会议。当时美国正在试图与日本和谈,仍然扭扭捏捏以观察员的身份列席了会议。会议认为,在未夺得新加坡作为基地之前,日本对荷属东印度、澳大利亚和新西兰等地展开大规模进攻是绝对不可能的。大家一致希望,能够和美国共同发出一个联合声明,警告日本人在远东不要轻举妄动。但当时美国国务卿赫尔和日本大使野村吉三郎已经接上了头,美日和谈刚刚启动。美国对如此威胁日本人的提议保持了相当的矜持。
到4月份,四方再次召开了关于远东防务的专题会议,制订了应对日本人进攻,保护与会国家远东权益的战略计划。但主要议题还仅仅是如何保护海上交通线安全,以及如何把新加坡作为战略核心进行设防的问题。英国人认为“守住新加坡一切就好”,所有问题都迎刃而解,荷属东印度离日本的进攻还远着呢。除了荷兰人干着急,大家对荷印的防务似乎提不起多大兴趣。
但是对于荷兰的多次催促,作为盟友的英国人也必须有所表示。1941年8月1日,英国外交大臣艾登爵士向荷兰驻英国大使说——此时荷兰女王和政府首脑都在伦敦,英国人纯属多此一举——如果日本侵犯荷兰,英国将全力给予援助。虽然并没有什么实质性内容,但总算有了一个比较明确的说法。
总算有人出面给撑腰了。基于英国的上述承诺,荷兰威廉明娜女王命令外交大臣照会东京,如果日本胆敢继续向南扩张,荷兰绝不会等闲视之。照会中对日军如果依然向南推进将导致爆发战争的可能性只字未提。也就是说,你绝对不能打我,如果你打我的话——太监了。说句实话,连美、英都敢一起打的日本人根本就没把荷兰流亡政府放在眼里,他们眼中只有荷属东印度宝贵的石油。
1941年12月5日,英国政府终于发表了一项正式声明,准备尽一切努力与荷兰进行全面合作,击退敌人在远东地区的一切进攻。仅仅三天之后,日军偷袭珍珠港,太平洋战争正式爆发。作为美、英盟友的荷兰立即信守承诺向日本宣战。让人意外的是,一向飞扬跋扈的日本人对此竟然忍气吞声,并未做出任何积极反应。日本人并非一下子变文明了,他们心里想的是“不是不报,时辰未到”。
开战以来,远东战局对盟军来说只能用“糟糕透顶”来形容。由于日军同时对珍珠港、马来亚、菲律宾、香港、关岛、威克岛等地发起了大规模攻势,使得盟军根本无暇顾及暂时尚未遭到直接攻击的荷属东印度,对该地区的防御也迟迟没有制定有针对性的对策措施。表面上看,荷印仿佛成了被战争遗忘的一片乐土。
谁都清楚这种平静是暂时的。连聋子都能听出来,日本南方战役的终极目标就是荷属东印度,只有那里才有他们急需的石油。当时在远东除了缅甸有年产100万吨石油的能力,别的地方还真是找不到那玩意儿。日军之所以暂时没有发起对荷属东印度的攻击,只是因为时机尚未成熟而已。日军最迫切的任务就是为未来的荷印作战打开两厢,尽快完成马来亚和菲律宾作战。
在“阿卡迪亚”会议上,罗斯福和丘吉尔曾就盟军的统一指挥问题进行过磋商。远东形势太过复杂,参战国众多。在罗斯福和马歇尔的积极努力下,丘吉尔勉强同意在那里成立一个由美、英、荷、澳四国共同参加的联合司令部,总部就设在日军炮火暂时还未打到的爪哇岛。经反复博弈,1942年1月3日,英国阿奇博尔德·韦维尔上将被任命为联军司令官。1月4日,在印度新德里的韦维尔接到了任命。尽管心中一百个不情愿,可军令难违,他也只好背起行囊前往爪哇岛。
1月10日,韦维尔上将到达爪哇。当天下午,盟军一众高级将领在巴达维亚召开了第一次军事会议。会议在详细分析盟军面临严峻形势的基础上,将对下一步的联合作战做出统一部署。韦维尔忧心忡忡地告诉大家:“这是一场争夺时间的竞赛,对我们来说,日本人的行动简直太迅速了。”
联合司令部的成立显然为时已晚。除了已沦陷的香港、关岛和威克岛,正在战斗的马来亚和菲律宾均前程堪忧,马尼拉和吉隆坡均已陷落,就连大家脚下的荷属东印度也已不再平静。联军司令部成立之前,日军对这一地区的攻势业已发动,北面的打拉根和西里伯斯东北部均已落入日军之手。
经过一番简单筹备,美、英、荷、澳(ABDA)联合司令部于1月15日在巴达维亚正式挂牌开张营业,司令部成员构成如下:
司令官:英国阿奇博尔德·韦维尔陆军上将;
副司令官:美国乔治·布雷特陆军中将;
参谋长:英国亨利·波纳尔陆军中将;
海军司令官:美国托马斯·哈特海军上将;
副司令官兼参谋长:英国帕里泽海军少将;
陆军司令官:荷兰塔尔帕顿陆军中将;
副司令官兼参谋长:英国兰·昔莱费尔陆军少将;
空军司令官:美国布里尔顿陆军少将(1月28日由英国空军中将理查德·皮尔斯接任);
副司令官兼参谋长:英国达维尔空军上校。
爪哇岛上刹那间出现了为数众多的高级将领,可惜称得上“将星”的一个都没。大家可能觉着很多人面熟,不错,诸如哈特、布里尔顿、帕里泽、波纳尔以及韦维尔本人,都曾在前文登过场、亮过相的。除了是来自五湖四海为了一个共同的革命目标,他们还有一个共同点,就是刚刚打了败仗,是被日本人赶到这里来的。也不全是,把韦维尔赶到这里来的是德国人隆美尔。四国联军的战略目标是:守住马来亚—苏门答腊—爪哇—小巽他群岛—澳大利亚一线,就是盟军所谓的“马来屏障”。
刚刚成立的联合司令部内部可谓矛盾重重。“阿卡迪亚”会议商定组建司令部时,美、英两国并未事先征求荷兰的意见,这让荷兰人颇感不快。后来经丘吉尔和罗斯福耐心解释,荷兰人才勉强接受了这一安排。成功本来可以消除这种负面情绪,然而随之而来的一系列失败导致这种反感日益加剧。司令部的组成也让荷兰人颇感失望,所有成员仅有一名荷兰军官参加。作为群岛地区,抗击日军进攻肯定首先要依赖海上力量,对于这一海区最熟悉的无疑是荷兰人,但海军司令部没有一名荷兰军官担任要职。
最失望的当属荷兰远东舰队司令官康拉德·赫尔弗里希海军中将。后来他在回忆录中沮丧地写道:“我对此感到很不痛快。”将要开始的战争是保卫自己的属地,可作为荷兰皇家海军司令官的赫尔弗里希不得不在巴达维亚的司令部里独自待着,无所事事,从来没有人来征求他的意见。他了解盟军各项作战计划的唯一途径,来自联合海军司令部参谋处的一位荷兰军官。
除了赫尔弗里希,心情不爽的大有人在。澳大利亚对宗主国的不满情绪正不断加剧,他们担心澳洲大陆很快遭到日本人的入侵,而自己的主力部队被英国人安排到很远的地方替他们作战。一旦澳洲出现危机,那些部队想回都回不去。哈特上将在美国海军中资历甚老,连麦克阿瑟在他眼里都是“新兵蛋子”,他对接受一个比自己小7岁的英国人指挥甚感不满。韦维尔本人也不愿意接手这样一个烂摊子。在整个司令部中,似乎找不到一个真正高兴的人,这仗还怎么打?
1月18日,联合司令部从巴达维亚迁到了万隆附近伦邦的“大旅馆”里,理由是这里不易遭到来自空中或海上的打击。14天后,联合司令部的空军司令部又迁回万隆,原因是伦邦的房子不够住——都大难临头了还如此讲究生活条件,来来回回工夫都花在搬家上了。24日,在韦维尔的强烈要求下,司令部的管辖范围稍有扩大,将澳大利亚的达尔文港和西北沿岸地区也包含进去。此举既为了安抚澳大利亚人的不安情绪,也便于盟军战机从该地区的基地起飞,对各战区实施空中支援。
说老实话,联合司令部不过是一个临时撮合起来的松散机构,各国部队除接受联合司令部指挥,还要贯彻本国统帅部的战略意图,可能后者更具效力。实际上,各国部队对本国在这一地区的利益得失更加关心,难以形成一致的作战思想,也缺乏必不可少的共同作战原则。联合空军司令部设在爪哇西部的万隆,而海军司令部设在东部的泗水,两者相距600多公里,通信联络又不方便,海军和空军的联合作战根本无从谈起。四国海军的舰只分散在西起新加坡东至达尔文的广阔海域,难以集中指挥。司令部从成立到各奔东西,甚至连一个最基本的联合作战指挥室都未能建立起来。部队行政管理仍归各国负责,联合司令部只负责单纯的作战指挥。韦维尔也是破罐子破摔,索性让四国的部队独立作战。这样一支组织松散、指挥不一的部队,根本无法抵挡日军的猛烈进攻。
蹩脚的韦维尔大事不干,却采取了一个重要但也是最遗憾的措施。为了与英国的组织系统保持一致,他下令所有岸基飞机统一归空军司令部指挥,包括原来隶属于海军的飞机,只有航空母舰和其他军舰上的飞机仍归海军指挥。由于并没有航母参加荷印保卫战,因此归海军指挥的飞机就只剩下寥寥个位数。韦维尔这一昏招意味着承担重要作战任务的海军就此丧失了空中掩护,也失去了海上作战的“眼睛”,战前水面舰艇与飞机的协同作战训练全部白费。从最后结果看,这一变化带来的恶果是致命的。
统算起来,盟军在这一地区的陆军超过了90000人。其中当地荷兰守军75000人,英军10000人,澳大利亚军队5000人,美军1000人。人数看起来好像不少,但由于防御区域广大兵力配置分散,加之武器装备落后,作战思想不统一,综合战斗力大大低于对面的日军。美、英部队大多是从菲律宾、马来亚、香港等地撤下来的,最远甚至是从中国上海大老远跑过来的,已经遭受过打击的他们士气低落,难以形成坚强的战斗力。作为陆战主力的荷兰军队中矛盾重重,大部分下级军官和士兵是当地人,与担任中高级领导职务的荷兰人格格不入。当此之时,以苏加诺、哈达为首的民族独立运动方兴未艾,当地士兵对荷兰人三百年的殖民统治早已深恶痛绝,战斗中“出工不出力”或“出工出反力”的现象比比皆是,战斗力也就可想而知了。
海军看起来貌似不弱。主力舰艇为美国重巡洋舰“休斯敦”号和2艘轻巡洋舰,以及13艘老式驱逐舰和25艘潜艇,基本上是原驻菲律宾美国亚洲舰队的老班底。荷属东印度是澳洲大陆的防卫屏障,因此澳大利亚海军也派出了2艘轻巡洋舰和7艘驱逐舰前来支援。此外,荷兰人有4艘轻巡洋舰、7艘驱逐舰和16艘潜艇。马来亚和新加坡出现危机之后,英国皇家海军重巡洋舰“埃克塞特”号和近10艘驱逐舰也来到这里。加上鱼雷艇、布雷艇等虾兵蟹将,盟军合计各类舰船146艘,其中作战舰艇88艘。这些舰只大部分是服役多年的老舰,新型舰艇寥寥无几。即便如此,这支貌似强大的舰队依然使64岁的哈特上将激动不已,说“这绝对是东方最有效率的舰队,是一支令人望而生畏的海上力量”。
可惜日本人绝对是“望而不畏”。由于马来亚和菲律宾的登陆行动均已结束,联合舰队可以抽调足够的舰艇支持最为重要的荷属东印度作战。抛开最后匆匆赶来打酱油的南云舰队,就是近藤信竹中将的海军南方部队主力,“金刚”号、“榛名”号战列舰来了,也绝对属于“‘二’览众山小”,打遍南洋无敌手。此前能与它们抗衡的英军两艘主力舰“威尔士亲王”号和“反击”号,早已被日本海军航空兵摧枯拉朽般击沉于中国南海。
开战之初,盟军在荷印地区有各型飞机300架,大部分属于老旧的机型,在日军攻占附属岛屿的作战中已消耗殆尽。日军登陆爪哇岛之前,英军的飞机已所剩无几,荷兰只剩几架陈旧的飞机,美国运到爪哇的111架飞机只剩下23架轰炸机和个位数的战斗机。比这里拥有更强兵力的英国人和美国人都未能守住马来亚和菲律宾,让荷兰人守面积更大、区域更广的荷属东印度,确实勉为其难。
盟军各有各的小算盘。荷兰是真希望能够守住自己最后的海外领地,美军的打算是反攻菲律宾,英军希望能守住新加坡,澳军则想通过对荷属东印度的防守阻止日军入侵澳洲大陆。海军中除了荷兰,其余三国舰只都可以根据战场情况随时溜号。加上语言障碍,司令部的工作效率极其低下。一位荷兰军官对此无奈而又形象地说:“司令部里看着大家都在忙碌,但谁也不知道谁在干些什么。”
仗还未打,外强中干的四国联军败相已露。
抽丝剥茧
对盛产石油的荷属东印度,日本人可谓志在必得。太平洋战争爆发之前,日本的石油供应主要依靠美国。现在已变成现实敌人的美国肯定是指望不上了。当时日本每年石油的实际需求量约470万吨,如果能够抢到荷属东印度的800万吨石油,他们就可以实现石油的自给自足。日本政府认为,盛产石油的荷属东印度应验了一个古老的神谕。“我国是由上帝发现的”,企划院总裁铃木贞一宣布,“我们的军队就是神的军队”,似乎不侵略荷印就是违背了上天的旨意似的。
战后有日本历史学家说,日本为了石油发动战争,又因为没有石油而输掉战争。其实即使有了石油日本也不可能打赢战争,但至少说明在他们心目中,石油是最终战败的关键因素,真可谓“成也石油,败也石油”。
日本战前的石油储备仅800万吨,如果不能尽快夺得荷印的石油,战争就无法长期维持下去。如果荷印作战最终遭到失败,之前的珍珠港、马来亚、菲律宾等所有战役就变得毫无意义。
占领荷印不仅仅出于资源上的考虑。如果能够将这里据为己有,就可以与马来亚、菲律宾、小巽他群岛等地连成一线,建立起拱卫日本本土的“绝对防御圈”,进可攻,退可守,维持日军长期作战的能力。用大本营的原话就是“使大东亚战争永立于不败之地”。
前文提到,尽管太平洋战争爆发之后荷兰就紧随英、美之后对日宣战,但在裕仁的宣战诏书中却并未将荷兰包含在内,东京在等待最佳时机,以免打草惊蛇。对日军来说,第一阶段就实施荷印作战存在着诸多现实困难。
第一,距离太远。荷属东印度首府巴达维亚距离日本东京有6000公里之遥,且有美军控制的菲律宾横亘其间。
第二,路途不顺。如果荷印作战与进攻菲律宾、马来亚同时展开,受后两个战场制约,侧翼得不到安全保障的日军很可能进攻受挫。最好的办法是先占领上述两地,为进攻荷印打开通路,同时将那里作为进攻荷印的前进基地,缩短进兵距离。
第三,投鼠忌器,进攻时机难以确定。日军担心荷印当局利用日军进攻马来亚和菲律宾的时机,将当地的石油资源及生产设施悉数破坏,使日本夺取石油资源的战略目标完全落空。而且这段时间荷印守军一定会加强戒备,使未来的作战更加困难。
第四,兵力不足。中国战场牵制了日本陆军主力,用于“南方作战”的陆军只有区区11个师团,还要分别用于多个战场,实在是捉襟见肘。
综合以上因素,东京大本营无奈将最重要的荷印作战放在了第二阶段。这样就可以在香港、马来亚、菲律宾等战役结束后,从占领区抽调兵力充实承担荷印作战的日军实力。
攻占荷印的任务交给了南方军下属的第十六军。开战之初的第十六军只有第二师团和第五十六旅团,总兵力30000人左右。如此兵力对面积是日本本土5倍,大多属于分散岛屿的荷属东印度来说,实在是连个下手的地儿都不好找。
第十六军司令官由前文多次提到的今村均出任。今村在日本陆军中属于特立独行的另类人物。有人甚至评价说,今村的儒雅和冷静给一贯飞扬跋扈、目光短浅的日本陆军带来了一股清新的气氛。
1886年6月28日,今村均出生于宫城县仙台区。自幼体弱多病的今村一直到9岁还经常尿床。1905年,日本在对俄国的战争中取胜,原本准备学经济的今村在母亲的支持下改变志向,考入陆军士官学校第十九期。今村在校成绩堪称优异,1915年毕业于陆军大学时他是第二十八期军刀组首席,获大正天皇御赐军刀。在他的同学中,负责菲律宾作战的本间雅晴是军刀组第三名,相比之下,同期的东条首相排名第十一的成绩就稍显一般了。
“陆大首席”自然迅速引起各界的广泛关注,今村的仕途从此一帆风顺。作为陆军未来希望的今村随后受命出国,先后担任日本驻英国、印度使馆的陆军武官。1930年8月,今村出任陆军省军务局征募课长并晋升大佐。1931年8月,今村开始出任要职,出任参谋本部作战课课长,这一职位往往预示着未来有着美好的前途。1935年3月,今村晋升少将,出任第四十旅团旅团长。1936年3月,今村接替板垣征四郎出任关东军副参谋长兼日本驻伪满洲国大使馆武官。1938年,今村晋升中将,并于11月21日接替安藤吉利出任第五师团师团长。第五师团随后在桂南会战中侵占南宁。在国军抽调大部兵力、火力压倒日军的关键时刻,今村力排众议,反对撤兵并组织反扑。蒋介石一气之下将白崇禧、陈诚等人降薪留职,将第三十八集团军总司令徐庭瑶上将以下8个将官撤职查办,这些无疑都拜今村所赐。
1940年,回到东京的今村出任教育总监部本部长,奉陆军大臣东条英机之命制定了臭名昭著的《战阵训》,旨在告诫日本士兵死不投降的诸多理论皆出于此。1941年6月,今村调任驻广东的第二十三军司令官。同年11月,今村接到了出任第十六军司令官,担负攻占荷属东印度的艰巨重任。
荷印作战的前提是日本必须以最快速度占领马来亚和菲律宾。大本营陆军部在下达作战命令时,一再向第二十五军的山下奉文和第十四军的本间雅晴强调,这两个战役一定要竭尽全力,速战速决,至少也要在预定时间内完成,为今村均的第十六军实施荷印作战争取宝贵的时间。
后来的战事表明,山下奉文在马来亚和新加坡作战进展顺利,超计划完成了预定任务。本间雅晴尽管在菲律宾遇到了一些麻烦,但龟缩在巴丹和科雷希多的麦克阿瑟对大局已不产生负面影响。现实来讲,实施荷印作战的条件已初步具备。原计划荷印作战在1942年2月启动,但南方军司令官寺内寿一根据战场形势情况,向大本营提出至关重要的荷属东印度作战可以提前进行。东京当即决定,提前一个月实施荷印作战。1942年1月20日,大本营和南方军正式向今村均下达了攻占荷属东印度、夺取石油资源的作战命令。
在此之前,日第十六军的兵力也在不断加强。由于香港和菲律宾第一阶段作战进展顺利,1942年1月4日,大本营下令将原隶属中国派遣军第二十三军,刚刚完成侵占香港的第三十八师团划归第十六军。1月14日,在吕宋岛曾有惊艳表演的三大机械化师团之一——第四十八师团奉命归于今村均麾下。第十六军参与打架的人手基本凑齐,即丸山政男中将的第二师团、佐野忠义中将的第三十八师团、土桥勇逸中将的第四十八师团、坂口静夫少将的坂口支队,加上第十六军司令部及直属部队,总兵力超过了10万人。
荷印作战区域甚广,有着广袤的大海和数不清的岛屿,战役展开当然离不开海军的支持。负责为第十六军提供海上护航的主力,依然是高桥伊望的第三舰队。美国亚洲舰队在菲律宾不战而退,高桥之前并未捞到像样的仗打,自然也无大的功绩。接到命令的高桥立即挥师南下,尾随美国亚洲舰队进入荷属东印度海域。
除了高桥的第三舰队,近藤信竹的海军南方主力部队、小泽治三郎中将的南遣舰队,偷袭珍珠港回国休整完毕的南云忠一第一航空舰队各部,随时可以对第三舰队提供支援。事实上,他们后来均参与了荷印作战。
在荷印作战中,联合舰队司令官山本五十六出现了战略性失误。由于之前英国海军“威尔士亲王”号和“反击”号已经战沉于中国南海,盟军在南方海域已无大型水面舰只。此时再将南云机动舰队派到南方来打酱油,就使美国太平洋舰队获得了宝贵的喘息机会。他们的目标当然是在珍珠港幸存的那几艘美军航母。
除了海军,空中支援也必不可少。随着马来亚和菲律宾战役接近尾声,菅原道大中将的陆军第三飞行集团转而支持荷属东印度作战,共有各型战机354架,其中战斗机146架、侦察机36架和轰炸机172架。海军航空兵对最为关键的荷印作战绝不会袖手旁观,1941年12月23日和26日,塚原二四三第十一航空舰队麾下的第二十一、第二十三航空战队主力分别进驻棉兰老岛的达沃和霍洛岛,随时准备为荷印作战的陆海军提供空中支援。
海军战机作战区域以东经122度为界。第二十一航空战队负责东经122度以东地区,并在1941年12月24日执行了对万雅老的首次轰炸任务。该战队在1942年1月24日日军占领肯达里后就以此为基地。第二十三航空战队负责东经122度以西地区,参加进攻打拉根、巴厘巴板和马辰的行动。此外,轻型航母“龙骧”号及4艘水上飞机母舰也配属给塚原的第十一航空舰队,随时提供机动支援。
合计以上各部,直接参加荷印作战的日本陆海军飞机总数达到了430架,且随时可以得到补充。日军参战飞机大都是新机型,在质量和数量上均对盟军形成了绝对优势。这还不算后来前来支援的南云舰队。虽然“翔鹤”号、“瑞鹤”号未能南下,但其余4艘重型航母上有精锐舰载机近200架。以上南云、小泽、高桥、塚原所属各海军部队,统属第二舰队司令官近藤信竹指挥。
尽管存在诸多困难,但荷印作战势在必行,这是日本将战争进行到底的根本所在。东京大本营思前想后,难有万全之策,最终勉强为第十六军制订出一个大致的侵略计划:一、以坂口支队为先遣支队从棉兰老岛的达沃出发,先期占领加里曼丹岛,确保巴厘巴板的石油资源,抢占空军基地;二、以第三十八师团一部组成东方支队占领安汶和古邦岛,切断荷属东印度与澳大利亚的联系;三、以第三十八师团主力在苏门答腊岛南部登陆,控制最大油田巨港,抢占空军基地;四、第十六军主力,包括军部、第二师团从法属印度支那南部的金兰湾出发,直接登陆东爪哇岛;五、从菲律宾战场抽调的第四十八师团先集结于霍洛岛,作为攻击西爪哇的主力部队;六、待外围扫清之后,第二师团、第四十八师团、东海林支队在同一时间分三路登陆并最终占领爪哇岛。
这是一个庞大的作战行动,其作战范围之广前所未有,行进在诸多岛屿之间的第十六军各部无异于走迷宫。相对于菲律宾和马来亚的单一目标,荷印简直像刺猬一样无从下手。从岛屿来说,由西到东依次是苏门答腊、爪哇、加里曼丹、西里伯斯、小巽他群岛的帝汶和安汶;就海域而言,有中国南海、印度洋、爪哇海和西里伯斯海四大水域。如果在所有岛上都驻军,百万大军也不宽裕。
面积只有12.6万平方公里,在所有岛屿中排第四位,但爪哇岛无疑是荷属东印度政治、经济和文化中心。岛东西长970公里,南北最宽处160公里,荷属东印度7000万人口中超过5000万人居住于此,这里集中了荷、英、美、澳在该地区85%以上的部队。按照先易后难的原则,这里被日军列为最后攻克的目标。
日军荷印作战采取的是抽丝剥茧战术,战斗首先从众多外围岛屿打响,最后的“蛹”才是爪哇岛。首先开启战端的并非第十六军,而是南方军直属的川口支队。该支队由第十八师团第三十五旅团旅团长川口清健少将指挥,以步兵第一二四联队为基干,外加炮兵、工兵和海军特别陆战队各一部组成。早在1941年12月16日,从中国广东出发的川口支队经长途海上航行,从西面登陆加里曼丹岛。看到优势日军登陆,当地英国守军及时摧毁了油井设施,荷兰潜艇击沉了两艘日军运兵船、击伤一艘驱逐舰。登陆后的川口支队并未遇到多大抵抗,只有英军旁遮普步兵“可以拼掉的一个营”进行了为期两周的游击作战,日军轻松攻占英属婆罗洲北部军事重镇米里和诗里亚,1月25日占领古晋,取得了下一步作战必需的航空基地。由于巴丹和科雷希多久攻不克,川口支队随后于1942年3月奉调前往菲律宾,支援本间雅晴第十四军的最后作战。
日第十六军最先加入战团的是坂口支队。该支队由第五十六师团步兵指挥官坂口静夫指挥,由第一四六步兵联队、一个野炮大队、工兵和海军特别陆战队各一部组成,主要负责中路的作战。早在东京还在为“战与和”争论不休的1941年11月,未雨绸缪的坂口支队已经在为未来的战争进行着积极准备。11月19日,他们长途跋涉登上了帕劳岛,这里与未来的主战场加里曼丹岛气候、地形极其类似,坂口支队将在此地展开异常残酷的热带丛林作战训练。
在前往帕劳的航途中,一只从西方飞来的鹰突然落在了坂口乘坐的运输船的桅杆上,士兵把它捉起来装进了笼子。这一情景让坂口支队的所有官兵笑逐颜开。据说在甲午战争前夕,同样有一只鹰落在了一艘日军巡洋舰的桅杆上,随后联合舰队在大东沟海战中战胜了强大的北洋水师。今天这一征兆也被看成胜利的象征。
日军士兵素以吃苦耐劳著称。训练第一天,他们在密林中的行进速度仅仅是每小时50米,训练10个小时合计前进500米。
一旦美日开战,坂口支队的进攻路线是首先登陆棉兰老岛的达沃,之后转战霍洛岛,以此为基地进攻爪哇岛北部屏障加里曼丹岛。74.3万平方公里的世界第三大岛几乎是日本面积的两倍,全境都被茂密的原始森林覆盖。以坂口支队目前的行进速度,等他们穿越丛林到达岛南岸的马辰港时,估计黄花菜都馊了。
坂口将部队分成若干小队,各小队之间展开了丛林跋涉竞赛。此举果然有效,第二天的行军时速就突破了70米,第三天达到100米,10天后竟然超过了500米,一小时的穿越距离和第一天整天相同。
前文已提及,战事刚刚开启,坂口支队就迅速从帕劳出发,于1941年12月20日凌晨在棉兰老岛的达沃登陆。轻松站稳脚跟后,坂口将达沃防务交由同期登陆的三浦支队负责,之后马不停蹄于22日从达沃出发,在25日占领了菲律宾与加里曼丹岛之间的战略要地霍洛岛,名不见经传的霍洛岛就此成为日军攻击荷属东印度的主要前进基地。
1942年1月9日,稍事休整的坂口支队兵分两路从霍洛岛出发,分别驶向加里曼丹和西里伯斯。两路部队的攻击目标分别是两岛的军事要地打拉根和万鸦老,配合他们作战的是吴第二特别海军陆战队的1000人。
直到攻击即将发起的1942年1月12日,日本才正式向荷兰政府宣战,比荷兰向日本宣战整整晚了34天,宣战理由是“为了保护日本在荷属东印度的侨民和他们的利益”。
打拉根是加里曼丹岛重要的石油产地。自1941年12月24日起,日海军航空兵就开始对打拉根多次进行轰炸。1942年1月10日,驻打拉根的荷兰侦察机发现了一支由16艘运输船及护航舰艇组成的入侵舰队,他们无疑就是坂口支队以及为之护航的第四水雷战队,司令官为西村祥治。
尽管盟军战机很快起飞对入侵船队发起攻击,但日军还是冒着密集的轰炸强行登陆。让人略感意外的是,新战场竟成了日本人的主场。当地居民早已对英国的殖民统治深恶痛绝,将日军视为前来解救他们的“恩人”。除了日本侨民,当地土著也纷纷为日军送上补给,主动提供盟军情报并为日军带路,当地警察积极用灯火为坂口支队指示登陆地点。11日清晨,日军在打拉根的三个登陆点同时登陆。守军的抵抗异常顽强,在正面强攻受挫之后,日军派出一支小分队从背后实施迂回包抄,导致守军腹背受敌,阵形大乱。经过一天半的激战,打拉根防御部队伤亡惨重,濒临崩溃。12日7时30分,英军指挥官决定投降。日军顺利占领了打拉根油井和附近的机场。
由于通信线路被炮火切断,投降命令未能及时通知到位于卡隆甘的岸炮连。在英军指挥官宣布投降之后,该炮连还击沉了两艘日军扫雷艇。当时这两艘艇正与其他四艘艇一起在海港南入口处进行扫雷。由于犯下了这一滔天“罪行”,该炮连所有兵员在放下武器后被日军集体处决。
日军的战术目标并未完全达到。接到侦察机发来日军来攻的消息,明知不敌的打拉根守军从10日就开始破坏油井、港口设施和机场,放火焚烧了10万吨储油。海港周围火光冲天,浓烟滚滚。这一切使登陆日军顿足捶胸,心痛万分!
在海港南入口处布雷的荷兰“普林斯·范·奥伦杰”号布雷艇、K-10号潜艇及一艘巡逻艇在10日夜间和11日凌晨趁暗夜仓皇逃离。这艘布雷艇在逃跑途中被日军驱逐舰“山风”号和第三十八号巡逻艇发现并很快被击沉。
东路日军在9日午夜到10日黎明抵达西里伯斯岛东北部,兵分五路开始登陆,遭遇微弱抵抗后于11日占领万鸦老。日军在这里首次使用了海军空降部队——横须贺第一特别海军陆战队,一支334人的海军空降部队在附近一处机场着陆,第二天又有185人成功空降。在此期间,荷兰、美国和澳大利亚的飞机攻击了日军登陆船队,损失飞机一架,并未取得任何战果。
到1月13日,守军所有阵地均落入日军之手。24日,第二十一航空战队已经前出至万鸦老附近的米那哈沙机场。
占领打拉根后的坂口支队于21日出发,向着下一个目标巴厘巴板快速挺进。位于打拉根以南500公里处的巴厘巴板,既是加里曼丹岛东海岸的主要港口,也是该岛最大的商业中心,这里是荷属东印度最重要的石油产区之一,北部有一个很大的煤矿。如果日军能够成功侵占,就等于给油表已进入倒计时的日本油库开始注油。
打拉根失守之后,盟军已经加强了对加里曼丹岛附近海域的侦察。除派出为数众多的巡逻机,一些潜艇也奉命开往这一海域,兼具侦察和攻击两大任务。1月21日,联军海军司令部收到了在望加锡海峡巡逻的一艘荷兰潜艇发来的紧急电报,称有一支日军船队正浩浩荡荡通过望加锡海峡全速南下,船队有运输舰和货船20余艘,由多艘巡洋舰和驱逐舰护航。很明显,日本人下一步的攻击目标是重要油港巴厘巴板。
盟军立即派出战机前往攻击日军登陆船队。23日清晨,6764吨的“南阿丸”号油船被盟军陆军航空队的轰炸机炸沉。虽然轰炸机队带回的消息是“战果甚大”,实际上日军庞大的舰队并未伤及元气,仍继续向目标快速逼近,当晚在巴厘巴板附近海域抛锚。上半夜,荷兰“K-18”号潜艇突破了西村舰队的警戒圈,对6988吨的运兵船“敦贺丸”实施了鱼雷攻击,立即遭到西村舰队的围追堵截。
危机迫在眉睫。23日,联军海军司令官哈特上将感到形势严峻,认为必须派出水面舰艇阻止日军的登陆行动。当时他手头仅有几艘美舰可供使用,哈特急令自己的副手威廉·格拉斯福德少将率6艘战舰从帝汶火速北上,前往阻击日军的南下舰队。
这支规模不大的舰队全部由美舰组成,包括2艘轻巡洋舰和4艘驱逐舰。夜色茫茫的望加锡海峡能见度极差,由于美军舰艇对这一海域并不熟悉,急速行驶中的新式轻巡洋舰“博伊西”号不幸撞在海图上并未标明的一处暗礁上,舰体底部被划开一条38米长的大裂口,连正常航行都异常困难,显然已无法带队前往攻击。格拉斯福德只好下令该舰径直驶往澳大利亚维修,“博伊西”号就此逃过了死亡的命运。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那边“博伊西”号踉踉跄跄尚未走远,这边格拉斯福德少将的旗舰“马波亥德”号轻巡洋舰动力系统出现严重故障,导致航速大减,根本无法按期抵达作战海域。格拉斯福德只得下令塔尔博特上校率领剩下的4艘驱逐舰继续快速北上迎敌。仗还没打,2艘主力舰就失去了作战能力,似乎预示着舰队此行凶多吉少。后来的事实证明,战场上任何事情都可能发生。
漆黑的夜幕笼罩着望加锡海峡,塔尔博特上校率领“福特”号、“波普”号、“帕罗特”号、“保罗·琼斯”号等4艘驱逐舰以27节的高速摸黑北上,悄无声息地绕过苏拉威西岛的曼达尔角,劈波斩浪向敌舰队的锚地前进。开战以来,四面八方传来的都是令人沮丧的坏消息,舰上的美军官兵早就渴望能打个胜仗来除除晦气,为珍珠港死难的弟兄们报仇。包括塔尔博特上校在内的全体官兵均杀敌心切,斗志昂扬。尽管这些四烟囱的老式驱逐舰舰炮火力很弱,但每舰都带有12条鱼雷。“福特”号的鱼雷官史洛特·加隆中尉感慨地说:“既然巡洋舰的大炮不能指望,此行便完全靠鱼雷发挥作用了。养兵千日,现在终于到了我们驱逐舰显现威力的时候了。”大家都希望能够在暗夜里突然杀出,让日本人饱餐一顿他们的“铁香肠”。
23时,接近战场的美军各舰已全部进入临战状态。四周一片漆黑,午夜时分,旗舰左舷前方忽然出现了亮光。瞭望哨报告说,发光处是一艘敌舰在燃烧,熊熊火焰在漆黑暗夜里格外明亮。海风送来阵阵汽油焚烧的味道,那正是早上被荷兰轰炸机击毁的“南阿丸”油船还在水面上苦苦挣扎。塔尔博特看了看表,此时正是午夜时分。
那艘油船已无攻击价值,舰队远远绕过燃烧的油船继续前进。24日凌晨2时许,瞭望哨报告说“前方就是巴厘巴板”,全体舰员立即警觉起来。黑夜掩护了美军舰队,也蒙蔽了敌舰的视野,日军对于逐渐接近的美军舰队毫无察觉。
凌晨3时,一队日军驱逐舰在黑暗中破浪而来。由于速度太快且距离很近,美军驱逐舰无法及时发射鱼雷。日军根本料不到自己的眼皮底下会突然冒出一支盟军舰队,近在咫尺的双方相向而行,擦肩而过。
很快,行驶在最前面的“福特”号瞭望哨高声喊道:“周围全是敌人的舰船!”只见1艘巡逻艇在前边带队,12艘运输船紧随其后,正慢吞吞地驶出巴厘巴板海湾向南驶去。月黑杀人夜,风高放火天,喜出望外的塔尔博特当机下令“向敌舰展开攻击”!
4艘美军驱逐舰开足马力向日舰冲了过去。此时巴厘巴板的油井仍在燃烧,冲天火光把大半个天空映照得火红透亮,清晰衬托出众多日舰的轮廓,给美舰创造了绝好的攻击条件。在距离只剩几百米时,美舰纷纷发射鱼雷。一艘日舰当即中雷爆炸,这边爆炸引起的冲天巨浪尚未落下,那边另一艘运输船再遭厄运。美军鱼雷在海面上来回飞窜,航迹在火光映衬的波峰浪尖上隐约可见。双方距离是如此之近,一位参加战斗的美军军官后来回忆说:“日舰炸裂时所产生的剧烈震动,几乎能把人从舰桥上震落下来。”
震耳欲聋的爆炸声此起彼伏,突遭攻击的日舰顿时乱作一团。为登陆船队护航的是西村的第四水雷战队,包括“那珂”号轻巡洋舰和9艘驱逐舰、4艘扫雷艇、3艘巡逻艇。由于前半夜荷兰“K-18”号潜艇的攻击将西村的大部分舰只成功引走,此处门户洞开。被打得晕头转向的日舰起初以为遭到了空袭,一些反应较快的日舰开始向空中开炮,探照灯强大的光柱在天空扫来扫去。
美军舰队纵横驰骋,如入无人之境。“福特”号一马当先,其他三舰紧随其后,在塔尔博特指挥下往来反复冲杀了4次。“福特”号的马克中尉回忆道:“我曾一度看到5艘日舰炸裂开来,在熊熊火焰中逐渐下沉。闪光中可以看到日军士兵纷纷离舰跳入海中,海面上到处都是晃动的人头。”
美军驱逐舰的48条鱼雷很快放完,塔尔博特下令炮击。直到此时,日本人才恍然大悟,意识到之前突如其来的打击不是来自空中而是海上。此时西村舰队已闻讯赶回,迅速对美舰实施还击。“福特”号被日军一发炮弹命中,辅助无线电台被毁坏,但该舰仍带伤坚持战斗,打出的一发炮弹准确命中了日军运输船。
美军鱼雷和炮火的连环攻击导致日军损失惨重,3519吨的“须磨浦丸”、7064吨的“辰神丸”、5175吨的“吴竹丸”先后沉没,“P-37”号巡逻艇也被击伤。美军的攻击虽然痛快,但显然慢了半拍,那些运输船大多已完成卸载,船上的士兵和物资大都已经上岸,美军击沉的几乎是几艘空船。
东方欲晓。面对日军的优势兵力,塔尔博特下令迅速脱离战斗南返泗水港,此时是24日的凌晨4时。几艘一战时期的老舰能取得如此战绩,堪称辉煌。美中不足的是,返航途中的塔尔博特因兴奋过度心脏病突然发作。
自1898年杜威率领美国亚洲舰队与西班牙人火并以来,这是美国海军首次进行的水面作战,取得了意想不到的辉煌战果。美国太平洋舰队司令官尼米兹上将后来在《大海战》一书中如此评价:“在整个荷属东印度群岛作战期间,这次夜战是盟军部队取胜的唯一海战。”
消息传回国内,美国民众的精神为之一振,各大媒体开始狂炒所谓的“巴厘巴板大捷”。但一场小规模袭击作战的成功对整个战局丝毫未补,也并未能阻止日军继续南下。荷印战局依然十分严峻。
就在登陆船队遭袭的差不多时间,1月24日凌晨3时至6时30分,日登陆部队在巴厘巴板的两个登陆点顽强登陆。一路日军向守军炮台和碉堡发起了猛烈进攻,另一路日军沿城西的河流溯流而上,切断了巴厘巴板的水源。两路日军从南、北两个方向合击城区。面对优势日军的疯狂进攻,英军指挥官报经万隆总部批准,迅速撤离了守备部队。巴厘巴板失守之后,愤怒的日军杀死了当地所有白人,作为对他们破坏石油设施的惩罚。
一支200人的英军小部队经过艰难跋涉,到达了距离三马林达200公里处的一个机场。日军原来并不知道该处有机场。1月24日,一架盟军运输机从机场起飞,不久就被一架日军战斗机击落,彻底暴露了机场的准确位置。第二天,日军出动战机轰炸了这处机场。得知日军已从打拉根南下之后,1月20日,该地英军毁坏三马林达附近的油井后迅速撤离。2月3日,日军占领三马林达。
稍事休整的日军马上瞄准了下一个攻击目标,距离巴厘巴板400公里的马辰港。马辰东南25公里就是距离爪哇岛最近的乌林机场,以此为基地对爪哇岛实施空袭更为方便,对此日军必须加以攻占。
日军原计划是走海路。但运输船队在巴厘巴板遭到美军驱逐舰的攻击,造成的严重损失导致运输舰不足。日军确信距离爪哇岛的盟军机场越近,船队受到的威胁也将更大,纯粹走海路已不现实。坂口和西村经过商议,决定兵分两路从南、北方向夹击马辰港,其中陆路被作为主攻方向。
1月30日,准备从陆上发起攻势的日军主力离开巴厘巴板,此时在帕劳的艰苦训练派上了用场,该部开始星夜兼程穿越莽莽丛林。尽管此前已在类似环境条件下训练了不短时间,但艰苦行军仍使超过80%的日军士兵患上了痢疾等热带疾病。经过九昼夜急行军,日军主力从北面渐渐接近了马辰港。
另一部日军依然乘船沿加里曼丹岛东海岸南下。为避开盟军海空军打击,登陆船队昼伏夜航,终于在2月8日抵达马辰东南约80公里处,在未遭任何抵抗的情况下成功登陆。10日,日军占领乌林机场。11日,南、北两路日军不费吹灰之力攻占马辰,至此,加里曼丹岛全部落入日军之手。站在马辰向南眺望,对面就是盟军重兵把守的爪哇岛。
与此同时,占领万鸦老的东路日军也并未停下前进的步伐。1月21日,他们分乘6艘运兵船,朝西里伯斯岛另一军事要地肯达里进发。肯达里镇西10公里处有一处设施完备的机场,1940年才建成。日军入侵部队于24日凌晨3时在肯达里附近海域抛锚,日出时开始登陆。守备部队只进行了微弱抵抗,当天机场就落入日军之手。这对于盟军又是一个沉重打击,从肯达里起飞的日军轰炸机可以直接攻击东爪哇岛。
2月1日,日军对爪哇岛北岸的猛烈空袭迫使哈特上将把联军海军司令部从泗水迁至爪哇南岸的芝拉扎军港。
在马来屏障外围,日军最后占领的战术要点是西里伯斯岛最南端的望加锡。2月6日,日海军特别陆战队一部在肯达里登船,直奔望加锡而去。8日午夜,运兵船在望加锡以南海面抛锚。9日清晨,日军开始登陆。到19时,荷兰守军残部在毁坏港口设施后逃入丛林,准备开展游击作战。当晚,日军占领望加锡。
其间在2月8日,美军“S-37”号潜艇悄悄潜入望加锡海域,对日军护航舰队实施了鱼雷攻击,成功击沉日军驱逐舰“夏潮”号。据后来考证,此前“海神”号潜艇在威克岛海域击沉日军驱逐舰“如月”号的战报不实,“夏潮”号才是美军潜艇在太平洋战争中击沉的第一艘日军战舰。
日军下一个目标是新几内亚岛和西里伯斯岛之间的战略要地安汶岛,那里由荷兰和澳大利亚部队联合防守,附近有荷兰、澳大利亚和美国的水上飞机基地。日军在登陆之前已多次对安汶实施空中打击。1月16日,由8架轰炸机和4架战斗机组成的编队彻底炸毁了安汶水上飞机基地,导致盟军在短期内根本无法修复使用。
在小小的安汶,出现了久违的南云舰队。1月24日,17架俯冲轰炸机和18架零式战斗机从“苍龙”号、“飞龙”号航母上起飞——这是山口多闻和他的第二航空战队在参加珍珠港、威克岛战斗后的首次亮相——对安汶的盟军机场实施了狂轰滥炸。25日,9架日军轰炸机炸毁了机场机库和油库。26日,4架日军战斗机击落澳大利亚“汉德逊”式飞机3架,击伤1架。鉴于双方实力差距太大,盟军所有反击行动无异于以卵击石。29日,附近区域所有可用的盟军战机均奉命撤回泗水。
日军东路作战主要由东方支队承担。该支队以刚刚结束侵占香港的第三十八师团第二二八联队和一个山炮大队为基干组成,指挥官为伊藤武夫。配合陆军作战的还有吴第一特别海军陆战队的820名士兵。
1月31日,东方支队登陆安汶岛,当日几乎未遇任何抵抗即侵占安汶镇。翌日一个澳大利亚岸炮连投降,拉哈机场于2月2日被日军侵占。3日,除安汶北部的两支步兵小分队外,其余约2600人的荷兰军队和一个澳大利亚步兵营向日军缴械。那两支步兵小分队进行了4天游击战后最终放下了武器。5日,日军战机进驻安汶机场,进一步扩大了空中优势。
只有荷兰布雷艇“普林斯·范·奥伦杰”号和“高登·莱乌”号在安汶湾布设的水雷给敌人带来了一些麻烦,导致日军扫雷艇一沉两伤。
东方支队的下一个目标是安汶东南、达尔文港西北的帝汶岛,这里属于葡萄牙的地盘。此前荷兰和澳大利亚已于1941年12月17日派兵进驻帝汶,这一做法是防止日军抢先占领这里——帝汶是澳大利亚与马来亚和荷属东印度空中航线的重要中转站。
两国在进驻之前曾通报中立的葡萄牙政府,他们没有任何领土野心,所采取措施只是针对日本人。一旦葡萄牙对帝汶采取必要防御措施,两国将立即撤走军队。2月初,葡萄牙曾派出部队,但未能到达该岛即被日军在途中击溃。
从2月12日开始,日军开始加紧轰炸安汶的彭富伊机场和古邦一带的公路。15日,盟军增援部队从达尔文港出发开赴帝汶。第二天,他们在海上遭到了日军的轰炸,并未遭受重大损失的增援部队受命返回达尔文,至此,帝汶变得孤立无援。17日,日军东方支队一部在安汶登船前往帝汶。
19日,从肯达里起飞的日军战机对澳大利亚北部港口达尔文进行了轰炸,以策应帝汶的登陆行动。担任支援任务的就是大名鼎鼎的南云舰队,第一航空战队的“赤城”号、“加贺”号,第二航空战队的“苍龙”号、“飞龙”号,这4艘主力航空母舰悉数到场,停泊在达尔文港西北350公里的海域,舰上共有战斗机36架、轰炸机71架和鱼雷机81架。
20日,日军按计划在帝力和古邦以南登陆,同时在彭富伊机场附近投下了307名空降部队,这些伞兵隶属于海军横须贺第三特别陆战队,是清晨时分从肯达里机场出发的。次日,第二批323名伞兵被投放在同一地点。20日当天,古邦失守,两天后机场也被侵占。值得一提的是,帝汶守军化整为零进入丛林,随后的游击战时间持续一年多之久,直至最后一名游击队员被捕杀为止。安汶、帝汶相继失守,日军完全切断了从澳大利亚增援爪哇岛的东方通道。
在日军攻占爪哇岛外围岛屿的过程中,美、英、荷、澳四国海军各自为战,本就孱弱的海军力量分散使用,根本无法扭转处处挨打的被动局面。2月2日,四国联合司令部在泗水召开了作战会议,做出一项重大决定:将四国海军所有舰只集中起来,合编为一支海上突击编队,集中对付日军的进攻。关于组建联合编队的提议,早在1月中下旬就有人提出,意见始终无法统一。司令官韦维尔上将和参谋长波纳尔中将赞同这一主张,但海军负责人美国的哈特上将和英国的帕里泽少将均持反对意见,最后勉强达成了统一。
海上突击编队起初只编入了美国重巡洋舰“休斯敦”号、轻巡洋舰“马波亥德”号和4艘驱逐舰,荷兰轻巡洋舰“德·鲁伊特”号、“特罗姆普”号和3艘驱逐舰。在随后几周内,英国重巡洋舰“埃塞克特”号、澳大利亚轻巡洋舰“帕斯”号以及英、澳一些驱逐舰也编入其中。突击编队由荷兰海军少将卡尔·多尔曼统一指挥。
突击编队刚刚成立第二天也就是2月3日,70余架日军轰炸机从肯达里机场起飞,对盟军最重要的海军基地泗水进行了大规模轰炸。这是日军航空部队在荷印作战中最大规模的一次空袭。不单泗水军港遭到严重破坏,盟军薄弱的空中力量再遭致命打击,海军损失飞机12架,陆军损失18架。空军遭受的重大损失致使依靠岸基飞机支援海军舰队的梦想彻底化为泡影。
4日清晨,一架荷兰侦察机发回大量日军舰船在巴厘巴板集结的消息。多尔曼少将迅速率突击编队从泗水出航,准备北上迎击这支南下的日本船队。天气晴朗,海面风平浪静,但好天气并未给盟军舰队带来好运。刚刚出发不久,高速北上的突击编队就被日军一架侦察机发现,54架日机立即从婆罗洲和苏拉威西的临时机场起飞,直扑多尔曼突击编队。
日机以9架结成一队,首先向块头最大的“休斯敦”号重巡洋舰和“马波亥德”号轻巡洋舰发起攻击。缺乏空中掩护的盟军舰队处境险恶,被迫边分散边以高炮对空反击。“休斯敦”号的高射炮火击中了一架向它俯冲的日军轰炸机,却招致更多日机马蜂般的集中攻击。中午时分,一颗450公斤炸弹准确命中“休斯敦”号,将其后主炮塔炸成了一堆废铁,当场阵亡48人、受伤20人,后甲板燃起了熊熊大火。
身处险境的“马波亥德”号极力向西、向北转舵,以躲避一颗接一颗凌空落下的炸弹,但仍在13时被一颗炸弹命中,舰尾引发大火,当场阵亡15人、受伤34人。当时军需队的一名中国厨师虽身受重伤,却临危不惧,奋力抢救负伤的同伴。美国《美日海战纪要》如此描述:“这名厨师名叫梁福,其舍己救人的精神值得称赞。”不久,该舰又连中数弹,大量海水涌入舱内,“马波亥德”号摇摇欲坠。
多尔曼少将的旗舰“德·鲁伊特”号的40毫米高炮在交战中充分发挥了威力,击落一架日军轰炸机。当这架坠落的日机试图对重伤的“马波亥德”号发起自杀性撞击时,“德·鲁伊特”号的高炮手及时在空中将它击成一团火球,但自身也在攻击中受轻伤。
眼见战况不利,多尔曼急令全军快速撤退,两艘受伤的巡洋舰在驱逐舰的护卫下撤往芝拉扎军港。之后“马波亥德”号经暂时修理后撤往锡兰,逃出生天。
东边的葫芦还未按下去,西边的瓢又浮了上来。巴厘巴板失守,盟军只剩下苏门答腊岛东岸巨港这一处油田。盟军采取一切措施加快石油生产,但日军的攻击已近在眼前。日军负责西路作战的是完成侵占香港的第三十八师团主力(缺东方支队)。
日军对巨港志在必得,这里有当时远东最大的油田,年产量470万吨,正好相当于日本的年需求量。换句话说,如果日军能够完好无损地将巨港拿下,东京大本营今后再也不必担心油料的问题了。
1月27日,日军西路部队和首批突击部队在婆罗洲的邦卡登陆。29日,占领坤甸和山口洋的二号机场。为了便于对邦加岛和巨港实施空袭,日军原本打算使用马来亚关丹和婆罗洲古晋两处机场。由于关丹机场未能按时准备就绪,日军只得将进攻邦加岛和巨港的日期从2月10日推迟至15日。东京原来认为,只有先占领新加坡才能采取下一步行动。但大本营很快改变主意,提出先对巨港下手,一旦攻占巨港,就意味着新加坡被完全孤立。
进攻邦加岛和巨港的日军由先遣部队和主力部队两部分组成,由南遣舰队司令官小泽治三郎中将负责海上指挥。先遣部队的目标是占领邦加岛上的战略要点如文岛附近的机场,然后兵分三路经慕西河支流前往进攻巨港。主力部队则直接进攻巨港和南苏门答腊。
由于日军在马来半岛的进攻势如破竹,并完全取得了制空权,从2月中旬开始,日军就开始对巨港西北16公里的盟军一号机场实施轰炸,其间许多航行在新加坡和爪哇岛之间的盟军船只被击沉。此时位于巨港西南60公里的二号机场尚未被日军发现。
2月9日,日军先遣部队离开金兰湾。11日,主力部队也从那里出发。先遣部队于14日在邦加岛登陆,未遇任何抵抗轻松占领文岛机场。先遣部队一部天亮时分继续向前驶往慕西河口。
巨港位于苏门答腊岛慕西河下游,东距海岸110公里,属于内河港口城市。作为远东最大的石油产地,巨港有两座大型炼油厂和一处机场,由荷、英、澳军队共同把守。机场位于巴邻旁市西北120公里,炼油厂在市东郊穆西河支流两岸。守卫机场的盟军官兵有530人,守卫两座炼油厂有550人。在攻占打拉根和巴厘巴板时,那里的油井及炼油设施均遭到不同程度的破坏。为了确保巨港油田和炼油设施的绝对安全,日军拟使用空降部队以突然袭击的方式占领炼油厂,不给盟军实施破坏的时间。
之前出场的都是海军空降部队,在巨港,日本陆军首支空降兵部队——久米精一大佐的第一挺进团终于闪亮登场。日军拟在登陆前两天,以陆军伞兵第一挺进团第二大队在机场及炼油厂附近伞降,迅速夺取机场和炼油厂,同时切断盟军的交通线,阻止守军后撤和援军增援。伞兵第二大队的700人分成三个梯队:第一梯队负责攻占机场;第二梯队攻占两座炼油厂;第三梯队为预备队,随时对两个方向实施增援。大队长甲村随第一梯队行动,连久米也将亲自随伞兵空降,参加这次至关重要的战斗。
该部伞兵由陆军第八十一战队和第十二空运队的70架运输机负责空中输送,3个战斗机战队担任护航。预定出发地点为马来亚的居銮、卡杭机场,距离巨港约600公里。2月6日,伞兵第二大队已经在马来亚西北部的双溪大年机场随时待命。2月8日,伞兵部队开始陆续转至居銮、卡杭机场。为运输机提供护航的陆军战斗机共140架,海军战斗机180架——这是开战以来最大的一个护航战斗机群,可见日军对夺取巨港油田的重视。
攻击发起之前,日军几乎每天都出动战机对巴邻旁实施航空火力准备。2月14日8时30分,伞兵第二大队乘70架飞机起飞,11时进入慕西河上空。之后机群分成两队,分别飞向机场和炼油厂。跟偷袭珍珠港类似,日本人的运气实在是太好了,虽然整个苏门答腊岛上空乌云密布,但唯有巨港上空晴朗无云,好像特意为日本人的空降做好了准备似的。
为了迷惑盟军的视线,所有日军飞机都涂上了英军飞机的标志。11时26分,负责攻占机场的第一梯队开始伞降,高度为100~150米。如此庞大的机群自然躲不过守军的眼睛,盟军高射炮火很快喷出火舌,仅有的5架战斗机匆忙起飞迎战,击落日军运输物资的运输机1架,迫降运兵运输机1架,但它们很快就被更加凶悍的日军战斗机揍下来3架,其余2架慌忙逃走。
第一梯队主力在机场东南3公里外的一处沼泽地着陆。由于灌木丛生,观察困难,同时遭到机场高炮的平射,空降后的伞兵无法集中并收集空投的武器,只得以3人为一小组匍匐向公路前进,大部分人只能使用随身携带的轻武器和手雷进行战斗。一些日军士兵埋伏在路旁,等待从巨港兵营开出的守军装甲车和卡车,躲过机枪扫射后伺机反扑。由于人少和缺乏重武器,日军初期的战斗异常惨烈。
这支日军伞兵部队早在1939年就开始组建,士兵全是从各野战部队精心挑选出来的,绝对属于千里挑一,单兵作战素养极高,类似于《亮剑》中山本一木的特种部队。战斗中经常出现这样的情景,一个日军士兵凭借手枪与数十名荷军对抗。一名日军伞兵陷入20余名盟军士兵的包围,在打倒了8名士兵之后重伤自杀。当行进到公路时,日军终于凑齐了一支百余人的队伍,开始向机场和高射炮阵地发起猛攻。第一梯队剩余人员在机场西南的沼泽地着陆,之后迅速以随身携带的武器向机场攻击前进,攻占了一座高炮阵地和兵营。至21时,即着陆之后10个小时,伞兵第一梯队成功占领机场。
攻占炼油厂的第二梯队于11时20分开始伞降,分两个小队攻打两座炼油厂。攻打第一炼油厂的小队在油厂附近的沼泽地着陆,当时炼油厂铁门紧闭,门外布满了铁丝网和地堡。日军伞兵利用手雷等轻武器消灭了地堡守军,12时30分攻入炼油厂办公大楼,开始搜捕技术人员和重要资料,并将太阳旗高高升起在瞭望台上。14时10分,炼油厂守军在迫击炮炮火的支援下向日军发起反击,毫无结果。15日凌晨3时,眼见反击无望的守军全部撤走。8时40分,日军完全占领了第一炼油厂。
攻打第二炼油厂的伞兵错误地降落在厂前的湖面上,湖水足有1.5~3米深,湖中有一条小路直通炼油厂。降落后的伞兵立即向小路游去,并成功俘获了盟军3条小船。集合后的日军遭到炼油厂附近地堡火力的封锁无法前进,一直到晚上才趁着夜色攻入厂内,占领了办公大楼。第二天,日军清除了厂内的残存盟军。
15日10时,久米在刚刚占领的机场着陆。13时,后续预备队在机场伞降。会合后的日军准备前往攻占巴邻旁市。侦察报告显示市内已无守军,久米随即率部向市区开进。此时第三十八师团主力10000人已顺利登陆,久米所部在慕西河大桥与海上登陆的先头部队会合,两部合力于当日全部占领巨港。此次空降作战,伞兵第二大队亡38人、伤50人、失踪10人。东京对这次空降作战给予了高度评价,称那些空降部队为“天降神兵”。
尽管经过精心策划,但最后结果不甚理想。西面的BPM工厂完好无损落入日军之手,东侧的NKPM工厂在伞兵着陆时已燃起熊熊大火,80%的炼油设备遭到破坏,这也成为今后战俘营中的荷兰人饱受日军折磨的主要原因。不幸的消息传到南方军和大本营,一众日军大腕个个顿足捶胸。
之后,日军中意外出现了一些不和谐的声音。之前在攻打万鸦老和望加锡时,日本海军已经使用了空降部队并取得成功,得知消息后,陆军主动告知海军,自己也将派伞兵对巨港实施空降作战,提议等战斗结束后陆海军同时向东京汇报。但在巨港作战结束后,陆军并未告知海军,单独将战功报给了大本营。对陆军这样的行为,海军深表不满。
外围岛屿接连失守,到处一片风声鹤唳。就在日军即将对巨港发起攻击前的2月11日,联合司令部内部又发生了一次重大变故。海军司令哈特上将提出出于“健康原因”交出海军的指挥权,由荷兰赫尔弗里希中将接替他的职务。哈特同时将美国舰队的指挥权交给了副手格拉斯福德少将。华盛顿的英美参谋长联席会议对此很快予以确认。2月14日,双方进行了正式交接仪式。“在当时的情况下,我已尽了自己最大的努力。可是我失望了,情况就是如此。”说完上述一番话,哈特带着部分参谋人员乘“鲨鱼”号潜艇溜之大吉,取道澳大利亚返回美国,从此在太平洋战场上销声匿迹。
深究哈特辞职的原因,在于他与赫尔弗里希在很多问题上意见不合。作为一个纯粹的悲观主义者,之前曾高度赞扬那支舰队“威武雄壮”的哈特认为,荷属东印度终究是守不住的,失败早已命中注定。要说哈特的观点也属合理,但矮矮胖胖、已经谢顶的荷兰海军司令赫尔弗里希不这么认为。作为出生在荷印的荷兰人,赫尔弗里希对脚下的这块土地有着特殊的情感,他仍然认为联军能够在海上打败日本。巴厘巴板海战的昙花一现有力证明了他的观点,赫尔弗里希就此提出“制止日本人应该在海上而不是海滩”,主张盟军舰队主动出击。哈特却认为盟军力量过于薄弱,缺乏必要的空中掩护,擅自出击凶多吉少,双方观点截然相反。这场争吵最终得到了解决,华盛顿的参谋长联席会议宁可让荷兰人自己承担即将来临灾难的责任,于是命令哈特将指挥权交给赫尔弗里希。留在爪哇岛毫无希望,哈特于是干脆选择撂挑子走人。
赫尔弗里希决心誓死捍卫荷兰这块最后的殖民地,丘吉尔曾对他的勇气大加赞赏:“这位坚强的荷兰人从不丧失信心,总是不惜任何代价、不顾敌人压倒优势的兵力,有力地去反击敌人。”
对于日军进攻苏门答腊岛的行动,赫尔弗里希立即采取相应对策。2月13日,他下令多尔曼少将率“德·鲁伊特”号、“特罗姆普”号等5艘巡洋舰和10艘驱逐舰向西远征支援巨港。当晚,盟军舰队驶抵邦加岛海域。根据此前侦察机发回的情报,这一海域有日军运输船14艘及由巡洋舰和驱逐舰组成的护航舰队。多尔曼下令搜索海面,并未发现日舰的影踪。屋漏偏逢连夜雨,翌日清晨,不慎触礁的荷兰驱逐舰“范·格恩特”号因伤势过重无法行驶,最终自沉。
14日9时20分,搜索日舰未果的多尔曼舰队反被小泽治三郎旗舰“鸟海”号重巡洋舰上的一架侦察机发现。两个半小时后,多尔曼舰队就遭到一大群日机的袭击,盟国舰队被迫仓促应战。多尔曼向赫尔弗里希请求空中掩护,后者立即致电空军司令部求援,但自始至终未有一架盟军战斗机出现在多尔曼舰队上空。此时,皇家空军22架“飓风”战斗机正停留在巨港二号机场。可能由于日军正在进攻巨港,空军无法为舰队提供支援。更大可能是盟军联系不畅,不能协调一致。
海空激战持续了整整3个小时,缺乏空中保护的盟军舰队完全处在被动挨打的不利地位。所幸数艘舰只受轻伤,并未造成重大损失。眼见空中掩护毫无指望的多尔曼不敢恋战,于13时下令舰队返航,途中又多次遭遇日机的追杀,一天之内遭到的空袭竟有5次之多。一直到17时45分,日军最后一架飞机才悻悻离去。傍晚时分,舰队驶抵巴达维亚,大部分舰船伤痕累累,盟军舰队元气大伤。对于连续遭受打击却毫无战果的这次增援行动,多尔曼少将痛心疾首地说:“历史必将谴责我的临阵退却。”
就在巨港陷落的同一天,西北方再次传来噩耗,大英帝国远东最坚固的堡垒、“拱卫南方资源宝库的两个看门人之一”——新加坡沦陷。此时,东北方向的另一看门人正龟缩在巴丹半岛自顾不暇,对于阻挡日军肆虐南洋已毫无意义。盟军的军事力量被分割在两个相距甚远的战场上——缅甸和爪哇岛,而后者的外围据点几乎全部被日军攻占,局面已到了无可挽回的绝望地步。
对于日军接二连三的胜利,大英帝国首相丘吉尔剩下的只有哀叹:“他们的部队从来不越过他们以海岸为基地的强大空军掩护的范围,也从来不越过他们海上航空母舰所能掩护的范围。一个军国主义国家蓄谋已久的深远计划,在这次战略奇袭中全部实现了。”
2月17日,多尔曼抵达芝拉扎与赫尔弗里希进行了面商。多尔曼告诉同胞新上司,鉴于日军在新加坡、苏门答腊岛夺取了众多空军基地,在得不到空中掩护的情况下,盟军舰队已不可能在西爪哇海作战。他建议将舰队集中在东爪哇海,伺机打击来犯日军。无奈之下,赫尔弗里希只好同意了多尔曼的请求。
西路激战正酣,东路和中路日军并未停止前进的脚步。早在巨港失守之前的2月5日,第四十八师团金村支队已经离开菲律宾的林加延湾,穿过霍洛岛于15日到达万雅老。18日,他们分乘两艘运输船出发,攻击目标是与爪哇岛一水之隔的巴厘岛。
攻占巴厘岛是第十一航空舰队参谋长大西泷治郎提出的意见。由于盟军舰队近期表现活跃,大西认为主要原因在于,以芝拉扎为基地的多尔曼舰队可以得到陆基航空兵的支持。如果日军出兵占领巴厘岛并抢占岛上的航空基地,全部爪哇岛就将处于日军航空兵的打击范围之内,对未来的海上、陆上作战极其有利。而且驻西里伯斯和加里曼丹的日军飞机经常受到恶劣气候的影响,无法随时发动攻击,而巴厘岛的机场更方便日军从那里出发对盟军基地实施轰炸。
盟军侦察机很快发回了日军小股部队登上巴厘岛的消息。形如棒槌的巴厘岛东端较大,柄部有一个设施完善的机场。该岛与爪哇岛之间的巴厘海峡最窄处只有1600米,两岛几乎是粘在一起,日军登陆巴厘岛跟在爪哇岛直接登陆几乎没有差别。巴厘岛一旦失守,爪哇岛可谓朝不保夕。
赫尔弗里希决定倾尽全力阻止日军夺取巴厘岛的企图。此时,多尔曼率西征舰队刚刚返回,他也极力主张趁日军刚刚登陆、立足未稳之机,出重拳给日军以毁灭性打击,重新夺回巴厘岛,粉碎日军东西夹击爪哇岛的战略企图。
可是时间太仓促了。盟军舰船虽然在数量上占有优势,但因之前疲于奔命、四处出击,能够调动的舰艇分别驻泊于泗水和芝拉扎等地,根本无法在短时间内集中形成拳头。无奈,多尔曼只好下令所属舰艇分三个批次轮番实施攻击。
2月19日黄昏,多尔曼率队从芝拉扎出发,对日军登陆船队实施第一波攻击。随“德·鲁伊特”号一起出航的有另一艘荷兰轻巡洋舰“爪哇”号和四艘驱逐舰。荷兰人的运气实在太差,驱逐舰“科顿埃尔”号出港时因舵机失灵意外搁浅,直到黎明涨潮时才被拖走。两艘巡洋舰只好在三艘驱逐舰护航下继续前往战场。
多尔曼决定采用的战术是,由巡洋舰为先锋惊扰日舰,引敌舰开火,等日舰暴露位置后由驱逐舰“皮德·海英”号、“福特”号、“波普”号寻隙实施鱼雷攻击。
当多尔曼舰队开足马力驶入狭窄的龙目海峡时,不幸首先被日舰发现。日舰突然打开探照灯,炮弹随即像雨点一般向盟军舰船打来,日舰发射的鱼雷在黑黝黝的海面上四处飞窜。“爪哇”号首先被一发炮弹击中,甲板上顿时火焰冲腾。“皮德·海英”号被一道强烈的光柱罩住,随即遭到两艘日舰的集中炮击,像手风琴一样缩成一堆,很快就消失在海面上。
眼看友舰遭遇不测,“福特”号以30节高速向前猛冲并向日舰发射了鱼雷。对面传来一声巨响,一艘日军运输船刹那间燃起大火。此时日舰已完全警觉,所有护航舰只均赶到现场,铜墙铁壁似的挡在运输船前面,多尔曼无法冲过龙目海峡。深夜,23时,多尔曼下令撤离战场返航芝拉扎,盟军第一波攻击遂告失利。
第二突击群由荷兰轻巡洋舰“特罗姆普”号和美国驱逐舰“斯图尔特”号、“帕罗特”号、“爱德华兹”号和“皮尔斯伯里”号组成,4艘驱逐舰行驶在前,1艘巡洋舰紧随其后。当宾福德中校率舰队从泗水到达巴厘岛附近海域时,已到了20日凌晨1时。看到远处一艘大型运输船正在燃烧——那是之前“福特”号取得的唯一战果,宾福德断言之前多尔曼少将的第一攻击波已经重创敌舰,其实日军并未遭受多大损失。
1时30分,第二突击群在左舷方向发现第一批日舰,美军驱逐舰立即发起进攻,“斯图尔特”号率先发射鱼雷,“帕罗特”号也猛烈开火,日舰立即实施反击。混战中,“特罗姆普”号舰尾被击中,舵机受损,但仍顽强冲向前去与右舷方向的敌舰交火。这艘倒霉的轻巡洋舰随后被击中11次,舰桥和指挥塔接连受损。
尽管盟军舰只连连发射鱼雷,舰炮与机关枪也同时开火,致使日舰周围水柱四起、险象环生,但日舰的还击炮火丝毫不弱且更加准确。“斯图尔特”号先是被命中舷舱,接着一艘救生艇被炸掉、领航员受伤。“帕罗特”号舵机关键时刻出现故障,幸好此时美军驱逐舰发射的鱼雷已经奏效,有3艘日舰先后被击中发生爆炸。其中“满潮”号驱逐舰被“皮尔斯伯里”号发射的鱼雷击成重伤,不得不拖回望加锡修理。
第二波攻击同样无法突破巴厘海峡。眼见敌军占据优势且越战越勇,而己方主力“特罗姆普”号已遭重创,宾福德中校只好下令舰队全体向北撤退。
第三波攻击由盟军鱼雷艇突击群承担,8艘鱼雷艇分东、西两群驶往战场,每群各4艘。实际上离开泗水时有9艘鱼雷艇。出海刚刚10分钟,一艘鱼雷艇就撞在灯标上严重受伤,不得不提前返回港内。到达指定海域的鱼雷艇没有见到友军,也未能找到日军登陆船队,只好在黎明时分无功而返。
面对夜战技术更加精湛的日舰,盟军打击日军运输船队的攻击全部落空。虽然盟国击伤了日军驱逐舰“大潮”号、“满潮”号、“朝潮”号和运输船“相模丸”,但自己的损失更大。“斯图尔特”号返回基地后倾覆,“皮德·海英”号沉没,“特罗姆普”号遭受重创,后被送往澳大利亚维修,其余舰只大都带伤。对盟军来说,史称的“巴厘海战”实属一次得不偿失的夜袭行动。
巴厘海战,盟军在兵力上占有优势,但未能集中使用,却分成3个攻击波各自突击,犯下兵力分散的大忌,最终招致失败。如此浅显易懂的道理多尔曼不可能不懂,实在是形势紧急不得已而为之。
在海军掩护下,日登陆部队于19日0时15分顺利登岛,600名荷印守军一触即溃。19日下午,日军完全占领巴厘岛。24日晚,由6艘舰船组成的日军登陆突击群将更多的陆军部队遣送上岸。
从1941年底到1942年2月底,荷属东印度地区的盟军没能成功阻止任何一次日军的登陆行动。一旦凶悍且兵力占优的日本陆军站上陆地,那些团、营甚至是连级的盟军守卫部队只能选择投降或崩溃。
值得一提的是,在巴厘海战中尽管盟军并未取得像样的战果,也并未遭受重大损失,那些“主力”舰只根本来不及出战。但日军指挥官安倍敏夫大佐向上汇报的战果是,“击沉敌巡洋舰2艘、驱逐舰3艘,重创驱逐舰2艘”。相对盟军的实际损失,这一战果无疑被放大了。按道理,别说山本,就是老酒对几艘驱逐舰就能击沉两艘巡洋舰也表示怀疑。但之前接到的好消息太多了,山本竟然相信了这一大大虚夸的战报。山本本来认为参与荷属东印度作战的海军力量略显不足,拟以南云舰队主力航母南下参战。得此战报,山本立即下令南云舰队转向东进,执行对澳洲大陆实施攻击的任务。
之前在2月15日,停泊在帝汶岛附近海面的南云舰队对600公里外的达尔文港进行了一次毁灭性打击。在偷袭珍珠港的“英雄”渊田美津雄的带领下,189架次舰载机从“赤城”号、“加贺”号、“苍龙”号、“飞龙”号航母上起飞,一举击沉停泊在达尔文港的1艘英国驱逐舰、4艘美国运输船、1艘英国油轮和4艘澳大利亚货轮,击毁飞机23架,炸死238人,炸伤300多人,日军仅损失2架飞机和5名飞行员。可笑的是,对达尔文港,南云竟然准备发起多轮攻击,这“勇气”如果放在珍珠港就太“完美”了。在遭受这次毁灭性打击之后,达尔文港已基本失去作为基地的价值。
到2月中旬,日军第一阶段攻占爪哇岛外围岛屿的作战基本结束,其南下的战略态势恰似一只巨大的章鱼,从东、西、北三面向爪哇岛伸展了魔爪。站在爪哇岛四面望去,东、西、北三个方向的诸多岛屿都插上了日本的太阳旗,孤岛已处在日军的三面合围之下,剩下那个方向是遥远的南极洲。
丘吉尔赞成成立联合司令部的主要目的是守住新加坡。“东方直布罗陀”沦陷之后,英国人的目光迅速转向了硝烟四起的缅甸,那是大英帝国最重要殖民地印度的前沿阵地,不容有失。2月16日,韦维尔致电盟军参谋长联席会议:“如果没有大批增援部队,马来屏障很难坚守。”他同时向丘吉尔发去了一封电报:“按现有力量和可能得到的增援,没有什么胜利的希望,建议将途中的澳大利亚部队全部调往缅甸。”——刚从新加坡跑到爪哇岛的韦维尔又准备跑路了。
2月21日,韦维尔接到了盟军参谋长联席会议的回电:驻各岛所有战斗部队必须竭尽全力坚守爪哇。正在途中的海军和空军增援部队可以直接前往指定目的地,但陆军增援部队必须改道前往。驻爪哇的联合司令部必须撤退。
韦维尔根本没有心思继续待在爪哇。2月22日,他再次电告丘吉尔:“我担心ABDA地区的防御已经崩溃,爪哇势难长期坚守,现在再向爪哇投入不论什么力量,对延长战斗已不能起到多大作用,我认为这里的司令部再存在下去已无甚用处。最后谈谈我本人。您认为派我到什么地方合适,我都将一如既往完全愿意竭力效劳。我在这里辜负了您和总统的期望,如果当时另选高才的话,也许能够成功。我极不愿意离开这些意志坚强的荷兰人,如果您认为这样做尚有好处的话,我将留在这里尽可能长久地与他们并肩打到底。谨向您表示良好的祝愿。恐怕您正面临非常困难的时期,但我相信您的勇气定能放出光彩渡过难关。”
罗斯福不能放弃麦克阿瑟,丘吉尔同样不会放弃韦维尔。这位英国上将随后被派往印度,我们很快就能在缅甸看到他的拙劣表演了。
在向丘吉尔发出要求重新安排工作电报的同时,韦维尔与荷兰总督一起商讨对策,最后向华盛顿提出建议:ABDA联合司令部不是撤退而是解散,把荷属东印度海、陆、空部队的指挥权全部交给荷兰人。韦维尔此举等于说,大难临头,你们荷兰人自己玩吧,丘吉尔叫俺回家吃饭呢。
由英、美主导的参谋长联席会议很快批准了这一建议。2月25日中午,盟军联合司令部宣布解散。一个新组织随即开始行使职权:司令部设在万隆,塔尔帕顿陆军中将任司令官同时兼陆军司令,赫尔弗里希任海军司令,范奥伊恩少将任空军司令。多尔曼少将仍然受命指挥海军突击编队。这回所有关键岗位上都换成了荷兰人。不过事到如今,换成谁都无关大局了。
丝残茧破,蚕蛹一般的爪哇岛已赤裸裸地暴露在东、北、西三路日军的兵锋之下。
爪哇海战
到1942年2月中旬,在相继占领加里曼丹、苏门答腊、西里伯斯、帝汶、安汶、巴厘等外围岛屿之后,日军最后攻击爪哇岛的条件已完全具备。早已厉兵秣马的今村均很快接到了东京大本营的命令:第十六军提前发起攻击,从东、北、西三个方向登陆爪哇岛,全歼岛上盟军部队,在两个月之内一举平定该岛。
东路军除了之前一路攻城拔寨的坂口支队,大本营还调来了土桥勇逸的第四十八师团,作为日本陆军三大机械化师团之一的土桥师团是刚刚完成菲律宾第一阶段的作战辗转至此。东路军的预定登陆地点为爪哇岛东部港口克拉甘。
西路军为今村亲自率领的第十六军军部和第二师团,预定登陆地点为爪哇岛西部的万丹湾,另有小部兵力在孔雀岛和埃雷坦韦坦同时登陆。
相比东、西两路来说,日军中路军兵力稍弱,是由第三十八师团第二三〇联队联队长东海林俊成大佐指挥的东海林支队,以两个步兵大队和一个山炮大队为基干组成,预定登陆地点为坎丹奥。中路军的主要任务是占领坎丹奥附近重要的卡里加齐机场,切断万隆和巴达维亚的联系。他们将和东路军一起出发,在登陆前兵分两路奔赴各自的登陆地点。
参加爪哇岛作战的各路日军中,只有第二师团是首次在太平洋战场上登场亮相。代号为“勇”的第二师团又名“仙台师团”,在日本陆军序列中仅排在近卫师团和第一师团之后,如此靠前的排名预示着该师团一定有悠久的历史。的确如此,其前身仙台镇台作为日本陆军最早设立的6个镇台之一,早在1873年就已建立,1886年更名为“第二师团”。日本陆军许多著名将领如乃木希典、东久弥宫稔彦王、梅津美治郎、冈村宁次等都曾担任该师团师团长。第二师团参加过甲午战争的威海卫攻坚战,又在日俄战争中于九连城、辽阳、沙河和奉天等地与俄国人作战。九一八事变中,正是这个师团首先开启战端,攻占东北军奉天北大营,之后转战于长春、吉林、齐齐哈尔、哈尔滨等地,是日本侵华的急先锋。
中国全面抗战爆发之后,第二师团先后参加过察哈尔战役和徐州会战。太平洋战争爆发以后,正是因为荷属东印度作战最为重要,大本营才将第二师团配属给第十六军作为第一主力。现任师团长丸山政男于1911年、1919年先后毕业于陆军士官学校第二十三期和陆军大学第三十一期,随后多次赴英国担任使馆武官,还曾进入参谋本部主管对英情报工作,是日军中有名的“英国通”。第二师团在日本陆军中的特殊地位使丸山政男极其狂妄,担任中路进攻的东海林俊成就是被丸山轰出第二师团,最终辗转到了第三十八师团的。即使到了今天,第二师团的编制仍在,不过是日本在1962年重建的,现驻守地为北海道的旭川。
颇具戏剧性的是,参加荷印作战的几支日军部队诸如第二师团、川口支队、东海林支队都在后来陆续登上了瓜达尔卡纳尔岛。在那里,他们一个个被更加牛的美海军陆战一师打成了半身不遂,后文详叙。
日军进攻爪哇岛属于典型的登陆作战,关键问题在于如何把三路日军安全地送上陆地。初看上去,为第十六军护航的第三舰队似乎实力不菲,但今村部队是兵分多路,仅运输船就超过了100艘。第三舰队刚刚从菲律宾转战而来,其实力瞒得了别人瞒不了和山本五十六交情匪浅的今村均——两人是赌台上的铁哥们儿。今村清楚,由于山本坐镇第一舰队驻守本土,南云忠一的航母主力开赴珍珠港,参加“南方作战”的只是海军的二流部队。和之前的山下奉文类似,今村对孱弱的海上护航力量一直忧心忡忡。
其间的一个小插曲更加剧了今村的不安。登陆之前,位于金兰湾的第十六军司令部突然来了一位不速之客,直接闯进了司令官的办公室。今村定睛一看,原来是为西路军护航的海军指挥官原显三郎少将,一脸刚死了老公的寡妇相。
西路运载第十六军军部、第二师团和东海林支队的运输船足足有57艘。原告诉今村,仅凭他手下的1艘轻巡洋舰和9艘驱逐舰,绝对无法保证登陆船队的安全。根据此前海军的情报,不说驱逐舰等小型舰只,在爪哇岛周边盟军有七八艘巡洋舰,至少有2艘是重巡洋舰。如果在海上遇到它们,别说保护运输船,连原自己活不活得下去都值得商榷。
原解释说,当初为本间第十四军护航的是高桥第三舰队的全部主力,大小舰艇有43艘,连“南方作战”的海军总指挥近藤都派出了部分舰艇参与护航。原在菲律宾仅仅护航2000人的田中支队在阿帕里登陆,就遭遇美军轰炸,损失重大,回想起当时的情景,原至今尚心有余悸。最后原说:“司令官,不是卑职没勇气,实在是兵力太弱,信心不足。希望您能和陆海军高层好好谈谈,增加护航舰队的力量。”海军如此坦白地向陆军示弱,显然问题已经到了十分严重的地步。
今村本来就觉得护航兵力不足,原的话更加重了他的担忧。由于爪哇岛独特的地理位置,西路军在登陆之前要完成5000公里的海上跋涉。对此东京大本营也有思想准备,最坏打算是在海上损失一半兵力。战前多次兵棋推演的最好结果,是在渡海过程中陆军损失不超过三分之一。现在如果仅仅派出这点护航兵力,别说一半,连他今村在内全军覆没的可能性都是非常大的。
今村瞬间惊出一头冷汗。在和参谋长冈崎清三郎少将简单商议之后,今村决定立即派出作战参谋于田秋光到南方军司令部汇报,希望寺内司令官能够和海军协商,增加护航舰队的力量。
于田急匆匆赶往西贡,找到了今村陆军士官学校的老同学——南方军参谋长塚田攻。他的请求遭到了塚田攻的断然拒绝:“现在都这时候了还说什么?海军也非常困难,陆军不应该向海军提出如此无理的要求!”
“道理虽然如此,但是连负责护航的原都没有信心呀。”对于塚田的训斥,于田梗着脖子还想再分辩几句,就这样回去也没法向今村均交代。
一个小小的作战参谋胆敢出言不逊顶撞自己,塚田忍不住勃然大怒:“绝对不行!这种方式,寺内大将和山本司令长官都很清楚。要说兵力不足,各方面都存在这个问题,大东亚战争本来就是铤而走险。如此胆小的要求,陆军绝对不会向海军提出,简直成何体统!”
谁都明白日本陆军和海军天生不和。据传在马来亚作战中,山下奉文由于和小泽治三郎的海军配合太过默契,甚至背上了“与海军过从甚密”的恶名。挨了训斥的于田只好悻悻而退。
回到金兰湾后,于田将塚田的话一五一十向今村和冈崎做了汇报。今村对自己这位老同学的不负责任颇为不满。57艘运输船,数万名士兵,这可不是开玩笑的事儿。今村认为这绝对不是胆小和勇气的问题,而是决定着爪哇岛作战的成败。思忖再三,今村决定亲自前往西贡去和南方军司令部理论。
临出发前,今村忽然想到那个与山下奉文“过从甚密”的小泽治三郎刚刚率南遣舰队回到金兰湾,就停泊在离此不远的地方。之前山下与小泽的事今村也听说过,小泽是陆军颇为尊敬和亲近的海军将领。于是他灵机一动,决定临时抱佛脚先去拜访一下小泽,听听海军专家的意见。
两人见面寒暄后落座,今村将自己的烦恼一股脑儿倒给了小泽。对今村的遭遇,小泽深表同情:“护航力量不是不够,而是远远不够。我们只有一艘轻巡洋舰,而敌人加起来有七八艘,原的担心很有道理,这些护航力量根本保护不了那么多的运输船。”
今村就将于田在总军挨训的事学了一遍,同时告诉小泽:“原少将能如此直言不讳,我也必须以诚相待。我现在准备亲自去找寺内阁下谈谈。向您请教一下,海军这边有富裕的兵力吗?如果有的话,我该怎样和寺内司令官交涉呢?”
沉吟一会儿后,小泽回答道:“前期作战顺利,海军倒真有富裕的兵力。但您就是去找寺内大将,先别说他不同意,就是他能同意,再去和山本大将商量也来不及了呀。”
“那怎么办?我马上就要出发了呀!”今村额头渗出了汗水。
“这样吧,我来帮您解决。保证不会将您的运输船卷入海战,也保证不让敌人接近您。这样可以了吧?”
今村根本未曾想到会有这样的结果,愣了半晌才说:“您能帮忙真是太好了!不过原少将好像不归您指挥吧?”
“对,他归第三舰队的高桥将军指挥。虽然这都是寺内大将和山本司令长官事先商定好的,但战场远没有那么简单。这样吧,我给原少将再调拨9艘驱逐舰。不过敌人在爪哇海还有几艘巡洋舰,危险还是无处不在的。为保险起见,我让第八战队负责监视他们。总之,一定要将陆军平安送上爪哇岛,这是海军义不容辞的责任。”
小泽所说的第八战队由海军少将栗田健男指挥,麾下有“最上”号、“三隈”号、“熊野”号、“铃谷”号这四艘万吨级的重巡洋舰。有了它们护航,的确可以确保登陆船队的安全。
短短15分钟,所有问题迎刃而解,小泽在陆军中“大明神”的称呼果然名不虚传。今村激动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就差跪地上给小泽磕三个响头了。
2月18日,攻占爪哇岛的日西路军从金兰湾拔锚起航。一天之后,准备入侵东爪哇的东路军主力也从霍洛岛出发。按原定计划,东、中、西三路部队将于2月28日同时对爪哇岛实施登陆。
那边日军在厉兵秣马,这边盟军也在调兵遣将。东、西两面巴厘岛和苏门答腊岛的相继失守,预示着日军对爪哇岛的攻击肯定是东西夹击。新任海军司令官赫尔弗里希中将具有坚强的战斗意志,决心不惜一切代价抗击敌军的入侵。目前他面临最大的难题是兵力不足。多尔曼的突击编队只有几艘巡洋舰和约10艘驱逐舰。如果将这支舰队分派到爪哇岛的东、西两端,力量势必更加薄弱。但如果集中起来,就会因距离太远而顾此失彼,一旦危机发生,很难在第一时间赶到出事地点。之前巴厘海战三波攻击未果正好说明了这一点。更加令人担忧的是,由于外围诸岛全部沦陷日军之手,不论这些舰船部署到哪里,都会全天候遭遇日本空军的轰炸。思前想后难以两全,为了应对随时到来的危机,2月21日,赫尔弗里希还是决定将突击编队分成东、西两路分头拒敌。
西路舰队由澳大利亚柯林斯海军上校指挥,以丹戎不碌为基地,下辖英国重巡洋舰“埃克塞特”号、轻巡洋舰“龙”号、“达那厄”号以及驱逐舰“伊莱克特拉”号、“朱庇特”号、“遭遇”号、“斯考特”号、“特涅多斯”号,以及澳大利亚轻巡洋舰“霍巴特”号、荷兰驱逐舰“艾弗森”号。24日,澳大利亚轻巡洋舰“珀斯”号也加入了西路舰队的行列。
东路舰队仍由多尔曼少将指挥,驻扎地在泗水。由美国重巡洋舰“休斯敦”号,荷兰轻巡洋舰“德·鲁伊特”号、“爪哇”号,驱逐舰“威特·德·威思”号、“班克特”号、“科顿纳尔”号、“保罗·琼斯”号和“奥尔登”号组成。泗水港是日海军航空兵重点打击的目标,几乎每天都会有日机光顾并赏赐炸弹若干。
如果危机出现,东、西两支舰队可以重新会合成一支联合突击部队。赫尔弗里希想尽可能让舰艇在驻地多停留一些时间,除节约燃油,也让那些疲惫不堪的水兵趁机休息一下,顺便对伤痕累累的舰船进行必要的修复和维护。
但日本人绝不给荷兰人喘息之机。25日,一架荷兰“卡塔琳娜”侦察机及时发回情报:“发现东路敌军入侵舰队。”赫尔弗里希判断日军可能率先在东爪哇登陆,急令抽调西路舰队的部分舰艇充实东路舰队。接到命令,西路舰队的“埃克塞特”号、“珀斯”号和驱逐舰“伊莱克特拉”号、“因康特”号、“朱庇特”号立即从丹戎不碌驶往泗水,于26日与多尔曼的西部舰队会合。当天下午,多尔曼召集各舰舰长及参谋人员举行了一次作战会议。少将信心十足地表示,合并后的舰队有能力在击退日军东路入侵部队之后挥戈西进,击退日军西路登陆部队。
在欣赏多尔曼和高木武雄悲情对决爪哇海之前,让我们先来看看很快将在战场上消失的西路舰队。2月26日,被调走5艘军舰的西路舰队剩余舰艇在邦加海峡附近巡逻。根据此前一架英军侦察机发回的报告,在邦加海峡以北160公里海域出现敌军,后续侦察并未在该海域发现日军舰队。事实上,日军侦察机也同时发现了盟军西路舰队,小泽为此派出了4艘巡洋舰和3艘驱逐舰。可惜柯林斯上校战意不足,在与敌舰接触之前就已率部撤退。
此时新加坡已失守,总司令韦维尔都逃之夭夭,留在爪哇的英国人更无战心,他们准备放荷兰人鸽子。27日,英国皇家海军帕里泽少将强硬地向赫尔弗里希提出,让西路舰队撤往目前尚很安全的锡兰。理由是,丹戎不碌已不再是一个安全的港口,经常遭到日军的轰炸,而且那里缺乏燃油。无奈的赫尔弗里希只好同意西路舰队剩余舰只不战而撤往锡兰。除了倒霉的荷兰驱逐舰“艾弗森”号在一次风暴中与其他舰艇失去联系重新返回,其余盟军舰只赶在日军到来之前高速经巽他海峡向西逃出生天。爪哇岛盟军率先失去了西部海军力量。
之前在新加坡,蹩脚的帕里泽少将一纸画蛇添足的电报断送了菲利普斯中将和“威尔士亲王”号。后来事实证明,如果不是他强烈要求西路舰队避敌逃逸,爪哇海战中幸存的盟军舰只就能与之合兵,拼死杀开一条血路还是大有希望的。在此前后,赫尔弗里希接连收到了两份电报。第一份是龟缩在科雷希多岛上的麦克阿瑟发来的。电报上说,一架美军侦察机在2月20日发现,日军在霍洛岛附近海域集结了大批舰船。第二份是2月24日由一架在望加锡海峡执行巡逻任务的荷兰侦察机发来的,报告说发现一支向南航行的大型运输船队。发回电报的这架荷兰侦察机就此失去联系,无疑已经被日军击落。
两封电报发现的是同一支部队,就是东路日军登陆船队及护航舰队。负责运载东路第四十八师团和坂口支队的运输船多达41艘,它们在海军第四水雷战队及第二、第九驱逐舰队护航下,于2月22日从巴厘巴板出发前往爪哇岛。船队摆成前后30公里的一字长蛇阵,沿薄雾缭绕的爪哇海一路南下。26日清晨,在婆罗洲东南端的劳特岛南部,船队与第五战队和第二水雷战队会合,队伍变得更加庞大。东路负责海上战术指挥的是高木武雄。26日17时30分,日军东路船队已经驶抵泗水港西北约110公里的海域,前方爪哇岛已遥遥在望。
“你必须立即发起攻击,直至敌人全部崩溃为止!”赫尔弗里希立即向多尔曼少将发出了前往攻击的命令。但他心里非常清楚,在西路舰队逃往锡兰,制空权已完全丧失的情况下,凭借盟军剩余的海军力量,很难阻止日军的登陆行动。既然如此,那就死马当作活马医,在海上做最后的殊死一搏吧!
对于赫尔弗里希看似不可能完成的命令,多尔曼决定尽最大努力去执行。毫无惧意的少将立即向麾下的多国舰队发布了作战命令:“我希望全体官兵时刻牢记,必须尽一切努力去抗击敌人,防止敌人在爪哇岛登陆。我们必须履行自己的职责,直到最后一刻!”
之前几个夜晚,多尔曼一直率东路舰队——西路舰队已逃逸,没有了东西之分,下文姑且称为盟军舰队或多尔曼舰队——在爪哇岛马都拉北海岸附近巡航,以便随时发现日军登陆船队并实施攻击。26日18时30分,舰队离开泗水驶向爪哇海。舰上官兵已连续37个小时未能好好休息,体力和精神都严重透支。因为许多参谋及后勤人员包括炊事兵也被临时编排到炮位上,或去执行搬运弹药的任务,舰员几天都未能吃上一顿热饭。但对于即将到来的背水一战,全体官兵依然斗志昂扬。这一点在舰队起航第一天就能看得出来,虽然大家清楚这很可能是生命里的最后几天,但无论欧洲人还是当地人都义无反顾地按时登舰出发。这支貌似强大的舰队由2艘重巡洋舰、3艘轻巡洋舰和11艘驱逐舰组成。舰队最大的软肋在于没有携带一架飞机——这在未来战斗中将带来致命的恶果。当时盟军舰艇可以载机的情况是:“德·鲁伊特”号、“爪哇”号、“埃克塞特”号、“珀斯”号均可携载一架,其中“爪哇”号未装备飞机弹射器,“休斯敦”号可携载3架并装备了2个弹射器。驱逐舰“威特·德·威思”号和“科顿纳尔”号各可携载1架,它们与“爪哇”号一样未装备飞机弹射器,因此只能用起重机吊放飞机。它们未能携载飞机是担心影响两门后主炮的使用。
多尔曼少将是海军航空兵出身,对于飞机在海战中的作用有着清醒的认识,这在当时同样是“大舰巨炮”占主流的荷兰海军中实属罕见。可是盟军混乱的指挥系统使他根本没有指挥航空力量的权力。多尔曼和他的参谋们认为不携带飞机的主要理由如下:第一,带上飞机就必须携带燃油,而舰上储藏燃油的部位最易遭受攻击引发火灾;第二,预期要进行的战斗很可能是一场炮战,此时舰艇携载飞机被认为是不可取的;第三,战斗很可能在夜间打响,夜战中飞机的作用将会受到一定限制;第四,未来交战的海域位于泗水岸基飞机的作战半径之内,他们预计将能得到岸基飞机的支援,因此无须携载飞机。
然而不管什么原因,这都是一个令人非常遗憾的决定,此举将极大影响到多尔曼舰队对日军舰队的侦察能力。事实上在之后长达两天的作战时间内,他们几乎从未得到岸基飞机的有效支援。
得不到岸基航空兵支援同样事出有因。在经过第一阶段海空战后,爪哇岛盟军空中力量消耗殆尽,已无力向舰队提供支援。在爪哇海战爆发时,盟军约有各型作战飞机30架,其中大部分亟待修理。巴厘、帝汶、安汶、古邦等地相继失守,直接影响到盟军从澳大利亚向爪哇岛运送急需的飞机。
此外,还有一个重要原因,美军从澳大利亚派往爪哇岛运载飞机的“兰利”号航母在途中遭遇意外。另一艘美舰“西威奇”号虽于2月23日携带27架P-40飞机进入芝拉扎军港,但它们在使用前还须重新装配。
就在多尔曼舰队四处寻敌的同时,在距离芝拉扎不远的海域发生了一场小规模战斗。2月22日,美军航母“兰利”号搭载着33名飞行员和32架已组装的P-40战斗机,从达尔文港起航前往芝拉扎。“兰利”号原定计划是2月28日清晨入港,这样在最危险海域的航行将会在夜间,夜色可以保护他们有效避开日军飞机的攻击。但由于日军攻击部队已迫近爪哇岛,2月23日,赫尔弗里希要求“兰利”号必须以最快速度将飞机运抵芝拉扎。由于燃油问题,“兰利”号航速只有可怜的10节。再加上一系列联络错误,“兰利”号被迫在27日凌晨改变航向去和护航舰只会合,最后它进入芝拉扎的时间变成了27日白天。
27日上午,9时,仍在海上蹒跚航行的“兰利”号被一架日军侦察机发现。舰长罗伯特·麦克康奈尔中校立即呼叫爪哇岛请求空中支援,毫无回音。11时40分,在芝拉扎港以南120公里处,“兰利”号遭到从肯达里起飞的3个波次27架日军轰炸机的轮番攻击,先后被命中5弹和2颗近失弹,引发了无法扑灭的大火,舰员16人阵亡、多人受伤。无奈之下,麦克康奈尔中校只好在13时32分发出弃舰命令。在将剩余船员接走后,护航的两艘驱逐舰以火炮和鱼雷将“兰利”号击沉,那32架宝贵的战斗机也随舰一起沉入了大海。正是由于“兰利”号吸引了日军的注意力,27日一整天,泗水军港破天荒未遭到任何轰炸。
以美国物理天文学家、航空先驱——塞缪尔·皮尔庞特·兰利博士命名的“兰利”号是美国海军建造的第一艘航母,实际上由一艘运煤船改装而成,1922年加入现役,编号CV-1。到二战时期,该舰已成为名副其实的“爷爷舰”。由于已无法承担艰巨的作战任务,该舰在1936年被改造成水上飞机供应舰,只能执行一些运载飞机和兵员的辅助任务。这一意外事件使“兰利”号创下了太平洋战场第一艘被击沉航母的纪录,尽管它已不是一艘真正的航空母舰。“兰利”号的沉没使多尔曼迫切渴望的空中掩护变得更加遥不可及。
26日18时30分,多尔曼舰队离开泗水驶向爪哇海。由于锅炉故障,驱逐舰“科顿纳尔”号只能跑出27节的最大航速,整支编队也只能按照它的速度航行。这天夜间,他们沿马都拉北海岸到萨普迪海峡一带巡逻,并未遇到日军舰队。曾经有参谋向多尔曼提议,舰队还可以再向北部海域巡逻,以更加接近可能出现的日军舰队。对此,多尔曼并未采纳,他认为日军很可能在当天夜间实施登陆,如果向北航行过远,就不能及时赶回日军的登陆地点。
即将在爪哇海上演的,是自1916年日德兰大海战后最大的一场水面对决。可惜双方的指挥官均在自己并不擅长的领域作战。盟军指挥官多尔曼擅长航空作战,却没有一架飞机可供使用。日军指挥官高木武雄是联合舰队首屈一指的潜艇专家,麾下却连一艘潜艇都没有。两人一个擅长天上,一个擅长水下,却阴差阳错在水面上干了起来。值得注意的是,每当危急情况出现,高木总能得到及时而充分的空中支援。
26日到27日夜间,荷兰布雷舰“高登·莱乌”号在爪哇岛北岸布下了一个雷区。根据布雷艇当时的报告,这一雷区的详细位置是南纬6度47分50秒、东经112度04分50秒到南纬6度51分10秒、东经112度18分之间,具体深度20米。后来事实表明,这一位置并不准确。
27日中午,一直搜索未果的多尔曼决定回到港内加油。14时27分,一份紧急电报送达多尔曼手中。13时50分,一架荷兰“卡塔琳娜”侦察机发现了日军登陆船队,位于泗水以北约160公里处。尽管所有官兵都人困马乏,午后多尔曼发给赫尔弗里希的一份电报中曾说“舰队官兵的耐力很快就要超过限度”,但形势危急,多尔曼还是立即通过无线电、旗语和信号灯的方式用英语发出了作战命令:“所有舰只跟我来,敌人在160公里之外。”命令之所以下得如此简明扼要——之后的情况也是如此——是因为各舰之间没有统一的联络信号,一旦复杂就无法执行。
多尔曼率舰队以单纵队列快速向敌军所在海域前进。5艘巡洋舰居中,旗舰“德·鲁伊特”号一马当先,英国重巡洋舰“埃克塞特”号、美国重巡洋舰“休斯敦”号紧随其后,之后是澳大利亚轻巡洋舰“珀斯”号,殿后的是荷兰轻巡洋舰“爪哇”号。3艘英国驱逐舰“伊莱克特拉”号、“遭遇”号、“朱庇特”号自左至右担任前方警戒,2艘荷兰驱逐舰“威特·德威·思”号、“科顿纳尔”号担任左方警戒,4艘美国驱逐舰“爱德华”号、“奥尔登”号、“福特”号、“保罗·琼斯”号担任左后方警戒。远远看去,舰队颇为威武雄壮,在多尔曼的率领下气势汹汹地杀向战场。
盟军舰队大约在15时穿过了泗水以北提前布下的雷区,随后加速向西北航行。大约半小时后,一架日军飞机出现在舰队上空,并胡乱投下了几颗炸弹。多尔曼下令舰队暂时散开,15时50分又重新会合。当时风力四级,风向偏东,舰队航向为315度,航速24节。
16时整,多尔曼致电赫尔弗里希请求派战斗机提供掩护,未能如愿。当时岸上盟军的决策是,组织一支只有3架轰炸机的小编队,在傍晚时分对日军登陆船队实施攻击,原本就非常稀缺的10架战斗机要为这些轰炸机护航。这一计划空军并未通知海军,连赫尔弗里希都不清楚,更不要说是多尔曼了。此时再埋怨美、英、澳已无任何道理,所有事儿都是荷兰人说了算——盟军拙劣的作战联络由此可见一斑。
为日军登陆船队提供护航的,同样是一支强大的水上力量。战术总指挥为第五战队司令官高木武雄,麾下有“那智”号、“羽黑”号两艘重巡洋舰。第二水雷战队司令官田中赖三少将坐镇“神通”号轻巡洋舰,身后跟着8艘驱逐舰。它们分别是涩谷紫郎大佐第十六驱逐舰中队的“时津风”号、“天津风”号、“雪风”号和“初风”号,小西要人大佐第七驱逐舰中队的“涟”号、“潮”号,此外还有第二十四驱逐舰中队的“山风”号和“江风”号。日本海军“三大祥瑞”之一“雪风”号驱逐舰此时已经登场亮相。
与登陆船队同行的还有西村祥治的第四水雷战队,包括“那珂”号轻巡洋舰和6艘驱逐舰。分别是第九驱逐舰中队佐藤康夫的“朝云”号、“峰云”号,第二驱逐舰中队橘正雄的“村雨”号、“五月雨”号、“夕立”号、“春雨”号。
仅从数字上看,盟军有2艘重巡洋舰、3艘轻巡洋舰、9艘驱逐舰,日军则是2艘重巡洋舰、2艘轻巡洋舰、14艘驱逐舰,双方可谓旗鼓相当、势均力敌。但实际上,日舰大多是服役不久的新舰,舰型统一,训练充足,相互之间协同良好。而盟军舰只大部分舰龄较长,长期缺乏必要的维护,很多舰只在之前遭遇过空袭,属于带伤上阵。盟军最大的缺陷是舰只分属不同国家,指挥上存在诸多障碍。如多尔曼发给美国军舰的命令,要首先发给“休斯敦”号,再由它转达给下属各驱逐舰。不同国别的舰只之间没有统一的信号手册和旗语通信规则。这一缺陷只有在多尔曼身边配备了英、美、澳信号兵才得到部分解决。后来由于探照灯在战斗中受损,手操信号灯竟成了唯一的联络工具!
盟军又一重大缺陷是配合生疏。参战舰艇战前才凑在一起。如“珀斯”号是2月24日才到达丹戎不碌的。突击编队一直到2月初才匆忙成立,当时战争已进行了近两个月。其间,日军不断对主要军港泗水进行轰炸,仓促应战,突击编队根本没有时间进行必要的联合演习,到后来竟然狼狈到连一片可供演习的安全水域都找不到了。在战机稍纵即逝的战场,缺乏密切配合将带来致命的恶果。
“休斯敦”号上一位年轻的美军上尉触景生情,对此做了一个形象的比喻:“这支舰队犹如十几位都挂头牌的音乐明星,没有经过一次练习就一起奏响了《圣母颂》。”——上尉先生少说了一点,这支“乐队”指挥的手势并不是每个乐手都看得懂的。
从火力上比较,盟军的两艘重巡洋舰有203毫米主炮12门。本来“休斯敦”号是三联装9门主炮,但在数日前遭遇空袭,后主炮被严重损坏,无法使用。对面的日军拥有同样口径的主炮20门。作为水面舰艇作战的另一利器鱼雷,日军更占据绝对优势。日军合计有146根609毫米鱼雷发射管,而盟军只有95根533毫米发射管。
太平洋战争之初,日军有两大武器对盟军具有绝对优势。一个是大名鼎鼎的零式战斗机,另一个就是被称作“决胜武器”的长矛鱼雷,即直径609毫米的93型鱼雷。这种鱼雷最大的特点是航程远,49节航速时航程可达20000米,40节时32000米,36节时40000米。第二个特点是行迹诡异。这种鱼雷以液氧作为助燃剂,在水面上航行几乎不冒泡,很难发现它的航迹。早在1937年,德国魏尔海军手册就曾提到过这种鱼雷,却并未引起盟军的足够重视。爪哇海战是长矛鱼雷第一次在实战中亮相,使其攻击更具突然性。与之相比,英、美鱼雷速度在32节时航程只有8000米。
要强调的是,日军几艘巡洋舰上都携带了水上飞机,在随后的作战过程中异常活跃,发挥了至关重要的作用。而盟军舰队除了主动解除舰上的航空武器,不可能指望得到任何岸基飞机的支持。这对航空专家多尔曼来说,确实是一种悲哀。
日军存在的唯一软肋,是高木舰队需要保护众多被称作“海上羔羊”的运输船,在战斗中无法恣意发挥。
身材矮胖、背稍佝偻的多尔曼,于1889年4月23日出生于荷兰的乌得勒支,17岁进入登赫尔德荷兰皇家海军学院学习,1910年8月毕业后成为一名海军军官,曾在远东及荷兰本土的多艘舰艇上服役。一战期间,他曾在海军航空大队服役,1921年又在海牙海军参谋学院参谋班深造,随后在荷兰海军部、海军参谋部等重要部门任职,担任过多艘驱逐舰、巡洋舰的舰长,海上阅历丰富。多尔曼曾深度参与了荷兰海军航空兵的建设,是荷兰海军中不可多得的航空战专家。1938年8月17日至1940年5月16日,他曾在荷属东印度担任荷兰皇家海军航空兵指挥官,后升任荷兰东印度群岛舰队司令,获海军少将军衔。到1942年,多尔曼已在荷兰皇家海军服役36年。
有着丰富空中飞行经历的多尔曼无疑具有“航空头脑”,也意识到空中侦察的重要性。在随后的战斗中,多尔曼曾多次要求赫尔弗里希派出空军支援,均无结果。在2月26日最后一次作战会议上,多尔曼曾对泗水的海军指挥官说,衷心希望突击编队能够得到来自空中的情报和支援。然而事与愿违,那里根本就没几架可供使用的飞机。
高木武雄同样是日本海军一位赫赫有名的悍将。高木于1892年1月25日出生于福岛,1911年7月在“海兵”第三十九期148人中以第十七位毕业,同学中就有我们熟悉的伊藤整一、阿部弘毅、冈敬纯、角田觉治、原忠一等人。幼年时期高木就以头脑明晰著称,是同期生中最年轻的海军少尉。高木毕业后曾在多艘舰艇上服役,后进入海军水雷学校深造,并于1921年7月成为海军潜水学校的高级教官。1923年12月,高木再入海军大学学习。统算起来,高木在潜艇部队服役时间长达13年,是日本海军久负盛名的潜艇专家。1931年12月,高木出任海军大学教官,当时和近藤信竹、小泽治三郎、山口多闻、宇垣缠都是同事。随后高木再次来到海上,先后任轻巡洋舰“长良”号、重巡洋舰“高雄”号、战列舰“陆奥”号舰长。要知道,彼时“长门”号尚未服役,“陆奥”号当时是联合舰队的旗舰,可见高木在日本海军中的地位。1938年11月15日,高木晋升少将,接替同学伊藤整一出任第二舰队参谋长。战争前夕,1941年9月6日,高木受命出任第五战队司令官。
从最终结局来看,高木和他的对手多尔曼都属于战争中的悲剧人物。多尔曼马上就要在爪哇海战中战死,高木也仅仅多活了两年而已。两人都曾有逃生的机会,但都主动放弃。1944年7月8日,高木死于对美军的自杀式冲锋,届时详叙。
战斗打响之前,日军对盟军的战术判断出现了偏差。上午,10时20分,西村收到的情报显示,盟军5艘巡洋舰和6艘驱逐舰位于登陆船队正前方,他随即弹飞了“那珂”号的一架水上飞机,同时下令运输船队折向西方,避开来势汹汹的盟军舰队。11时,高木也收到了上述情报,同样在11时37分弹飞了“那智”号的一架侦察机。12时35分,“那智”号侦察机发回信息,盟军舰队正在向东航行。仅仅一分钟后,该机又汇报盟军舰队转往南方。两封截然不同的电报让高木有点儿蒙圈儿。盟军舰队是前来阻击,还是试图逃跑?鉴于手中的舰船尚可应付可能出现的局面,高木认为登陆行动可以照常进行。13时40分,高木下令船队依然向预定登陆地点前进。
在这之前,担任护航的田中已经接到了侦察机发来的急电:“敌舰队位于泗水海面310度、63海里处,航向80度,航速12节。”由于当时盟军舰队正在向东航行,田中便错误地认为,“以巡洋舰为主力的敌海上部队受我舰队威压已成惊弓之鸟,正向泗水方面快速逃逸”,因此命令护航舰只继续向预定登陆地点开进。
爪哇岛已近在眼前,日本人甚至闻到了岛上的浓郁花香。大战当前,日军却掉以轻心,摆出一副胜利者的姿态。日舰舰桥上,一众军官一边喝着甜茶,一边指手画脚、高谈阔论,看来这又是一次有惊无险的无趣航行。正当众人得意忘形之际,一盆冷水兜头泼下——日侦察机再次发来报告:“敌舰回转,航向西北,速度18节,成单纵阵。”这预示着盟军舰队已经掉头朝着登陆船队杀将过来,此举完全出乎高木和田中的预料。稍显惊慌的高木立即命令运输船队迅速向北退避,同时下令作战舰艇快速驶向盟军舰队的前方,实施拦截。舰上所有人员各就各位,一众舰炮纷纷褪下了炮衣,气氛骤然间剑拔弩张!
两支不断接近的舰队几乎同时发现了对方。16时10分,田中旗舰“神通”号的瞭望哨惊呼,“前方海面发现敌军舰队”。仅仅两分钟后,英军驱逐舰“伊莱克特拉”号也发现了“神通”号,随即向多尔曼发出遇敌信号:“发现敌巡洋舰一艘、驱逐舰数量不详,方位330度,速度18节,航向220度。”16时16分,西村舰队也发现了“伊莱克特拉”号。
天气晴朗,万里无云,正是海上捕猎的绝佳机会。即将到来的战斗使所有人都目光炯炯。开战以来,尽管日本海军一路势如破竹,但那些“丰功伟绩”大多属于海军航空兵,无所事事的水面舰艇几乎要被遗忘了。可不是嘛,自对马海战以来,日本海军还没有真正打过一次大海战呢!
抛开训练质量,仅就训练强度而言,日本海军若自排第二,肯定没人敢自称第一。日本海军有一首反映训练的著名军歌《月月火水木金金》,日语里从星期日到下周星期六的叫法是“日曜日、月曜日、火曜日、水曜日、木曜日、金曜日、土曜日”,“月月火水木金金”的意思就是没了“日曜日”和“土曜日”,就是没有星期六和星期天,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无间断训练——这是大正时期伊集院五郎海军元帅的发明。如此艰苦训练了数十年,终于到了投入实战的时候。
此时高木第五战队的主力——重巡洋舰“那智”号、“羽黑”号尚未抵达战场。田中和西村非常清楚,以轻巡洋舰和驱逐舰对阵盟军的重巡洋舰无异于以卵击石。人家用舰炮打你时,你踮着脚尖都够不到人家,只能以发射鱼雷去碰碰运气。明知不敌,但以勇猛著称的田中仍率所属日舰以“神通”号为首,成单纵阵列队于敌舰队和运输船队之间,誓死保卫登陆船队的安全。日舰上所有人都在翘首以盼,期待着“那智”号和“羽黑”号能尽快赶到战场。这一情景让老酒突然想起影视剧中的一个情节,“江洋大盗”呼啸而至,总镖头却恰恰不在,一众镖师只能拔出刀来绝望地围住镖车!
正在此时,瞭望台上一名士兵欣喜若狂地高声喊道:“看到桅杆了!”在遥远的水天相接之处,隐约看到数根越来越大的巡洋舰桅杆。待来舰逐渐驶近之后,日本人不由得大吃一惊——那不正是在照片上无数次见过的“德·鲁伊特”号的恰似史前怪物般高大而特异的桅杆吗?
“‘德·鲁伊特’号距我28000米,正迎面快速向我驶来!”海军上士岩田繁的嗓音中带着颤抖。
“啊!怎么办?如果没有‘那智’和‘羽黑’的支援,我大船队必将全军覆没!”尽管如此,16时16分,“逢敌必战”的田中还是命令“神通”号在16000米距离上向最近的英舰“伊莱克特拉”号率先开火,太平洋战场第一次真正意义的水面舰艇对决拉开了帷幕。
日本人果然是名不虚传,“神通”号的炮火打得很准,第一轮超远距离炮击就形成了跨射。“伊莱克特拉”号和“朱庇特”号试图还击,但两艘驱逐舰的主炮只有120毫米,在如此远的距离上根本够不到敌人。两舰只好转向自己巡洋舰右侧躲避炮火,同时争取巡洋舰的炮火支援。
“那智”号上,高木和参谋长长泽浩对是否立即投入战斗还在踌躇,他们的首要任务是保护运输船队。眼见田中不是敌人的对手,高木迅速下令高速逼近敌舰。在27000米距离上,长泽请求开炮,高木点头表示认可。“那智”和“羽黑”号的20门203毫米主炮立即发出了怒吼。虽然气势惊人,但两舰炮火准头欠佳,第一轮齐射只在盟军舰只前方2000米的水面上激起了一串串冲天水柱。
多尔曼当即下令还击。这种远距离的炮击很大程度上是为了鼓舞士气,用一个围棋术语就叫“气和”,双方舰船都未进入彼此的理想射程。别说驱逐舰,就连轻巡洋舰上的舰炮都打不到那么远。16时20分,盟军两艘重巡洋舰“休斯敦”号、“埃克塞特”号的12门203毫米炮开始还击,目标直指25000米处高木的旗舰“那智”号。1分钟后,“休斯敦”号用红色染料标记弹着点的一发炮弹几乎击中了“那智”号,炮弹溅起的水花染红了高木的白色军衣,吓得这位潜艇专家乌龟一缩头。
两支舰队均在高速机动,重巡洋舰保持25000米左右的距离。几艘轻巡洋舰和众多驱逐舰只能干着急,眼巴巴看着4艘重巡洋舰拼命互射。
随着双方距离不断接近,盟军轻巡洋舰很快就能开炮射击。日军驱逐舰利用航速优势,向前快速航行欲占据有利阵位发射鱼雷。日舰这一行动迫使多尔曼再次下令向左转向。此时盟军舰队速度约27节,此乃受“科顿纳尔”号最大速度拖累。
日舰行驶速度极快,显然过不了多久,就将越过盟军舰队的前方,完成所谓的“T字形迂回”。完成这一古典战术之后,高木就能利用舷侧所有火炮射击盟军舰只,而盟军只能以前主炮进行还击。经验丰富的多尔曼立即识破了高木的战术意图,他在16时21分下令舰队向西转20度改航向为295度。6分钟后,日舰纵队也向西转,双方仍然保持平行。由于日舰具有速度优势,2分钟后,多尔曼再次下令向西转取航向248度,以避免日军占领T字阵头。高木随即也跟着转弯,两支舰队几乎平行高速朝西行驶,同时不断向对方开炮。其间,在16时31分,日军一颗203毫米炮弹击中了“德·鲁伊特”号。所幸那不过是一颗哑弹,只是在多尔曼旗舰的船舱上打出了一个大洞而已。
就在几艘重巡洋舰拼命炮击的同时,田中和西村也带领轻巡洋舰以及众多的驱逐舰抢占有利阵位开始了鱼雷攻击。16时34分,不断逼近盟军舰队的西村旗舰“那珂”号率先在14000米距离发射了4条鱼雷。1分钟后,田中旗舰“神通”号也射出了4条鱼雷。此后5分钟内,西村背后的6艘驱逐舰一股脑儿射出了23条“长矛”,“羽黑”号也发射了8条鱼雷。由于西村舰队发射鱼雷时过于突前,已经进入对方有效打击范围,盟军所有巡洋舰、驱逐舰纷纷向着它们开火。识时务者为俊杰,识相的西村舰队在发射完鱼雷后立即释放烟幕,转向西北方向躲避。
多尔曼少将临危不惧,率领舰队突然向外做了一个90度大回转,同时释放浓浓烟幕。这一大胆而巧妙的规避动作挽救了盟军舰队,使得日军射出的鱼雷全部落空。日“天津风”号舰长无奈地惊叹道:“今天敌军所采用的鱼雷规避运动,和过去我联合舰队演习时名将大谷幸四郎所采用的方法完全相同。敌人在闪避鱼雷的运动中释放烟幕,巧妙阻挡了我方的炮击。且我第五战队始终以远距离炮战与敌周旋,枉费弹药,毫无战果。综合来说,这无疑是我方的失败。”
此情此景,连英舰“埃克塞特”号舰长戈登上校也禁不住击节赞叹:“多尔曼少将的指挥艺术是高明的!”
17时04分,激战中的高木接到运输船队遭遇空袭的报告。16时45分,在8架“水牛”式战斗机的护航下,盟军第二十七轰炸机大队第九十一中队的3架A-24俯冲轰炸机,对日军运输船队实施了攻击。3架飞机投下了一颗300公斤和两颗250公斤炸弹,整个攻击过程仅仅持续两分钟,战果为零。参与攻击的战机很快被赶到战场的日机悉数击落。早知如此,还不如让它们去支援多尔曼舰队的作战呢。
主战场上,双方水面舰艇仍然在25000米的远距离上进行对射,命中率实在让人不敢恭维。双方的发炮频率都不低,“休斯敦”号主炮频率是每分钟5~6发,日舰频率也大致如此。由于有侦察机校射,日军命中率稍稍高于对方。其间日重巡洋舰发射的炮弹曾有多次命中记录,“德·鲁伊特”号在16时53分再次被命中一发203毫米炮弹,所幸仍是一颗哑弹,并未对盟军旗舰造成实质性损害。其间“爪哇”号也挨了一颗哑弹,损伤轻微。盟军瞭望哨观察到日舰也曾被击中,但日军随后的战报中并未提及被命中的情况。
盟军舰艇逐渐转向,再次接近日舰。17时05分,日军一颗近失弹使“埃克塞特”号受轻伤,紧接着“休斯敦”号也被一颗哑弹命中。至此,盟军的运气似乎很好,被命中的炮弹均未爆炸。
仅3分钟后,厄运降临,“那智”号在17时08分完成了战斗中最致命的一次发射,一颗203毫米炮弹准确命中了“埃克塞特”号,炮弹穿过锅炉舱的通风装置在舱内爆炸,14名水兵当场阵亡,8个锅炉有6个丧失功能。这艘失去大部分速度的主力重巡洋舰带着熊熊大火向左偏转驶出编队,盟军攻击力瞬间骤减。“埃克塞特”号受损退出战列,使盟军的战斗前景更加绝望,现在只剩下“休斯敦”号的6门主炮和敌人的20门炮进行对抗了。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更糟糕的事情接踵而至。由于紧跟在旗舰后边的“埃克塞特”号兼负传达命令的功能,它的突然转向导致跟在后边的“休斯敦”号、“珀斯”号、“爪哇”号相继转身,彻底打乱了盟军的作战阵形。只剩下“德·鲁伊特”号还保持原来的航向和速度。巡洋舰的突然转向,搅乱了正以单纵队朝巡洋舰编队左舷正横方向行驶的驱逐舰队形。
突如其来的变故令高木大喜过望,他立即下令借混乱再次发起鱼雷攻击。17时13分,“羽黑”号的一条鱼雷命中了盟军队列中速度最慢的“科顿纳尔”号驱逐舰右舷。“长矛”鱼雷绝非浪得虚名,右舷的剧烈爆炸将这艘驱逐舰活活炸成两截。仅仅90秒后,荷兰驱逐舰就在海面上完全消失。
“科顿纳尔”号突然爆炸沉没,使盟军终于发现了水中穿梭的无数条鱼雷,随即各舰独自采取的规避动作更加剧了队形的混乱。日军观察到盟军舰只周围出现了一连串莫名其妙的爆炸,有人认为是自己发射的鱼雷命中了敌舰,也有人认为是触发了水雷。真实情况是,日军尚未经过实战检验的“长矛”鱼雷有些提前发生了爆炸。
这些爆炸同样被盟军舰只察觉。由于之前对日军的“长矛”鱼雷一无所知,盟军猜测附近水域很可能有日军潜艇出没。“约翰·爱德华兹”号声称发现了敌军潜艇伸出水面的潜望镜,“威特·德·威思”号甚至因此扔下了数颗深水炸弹。一份美国官方记叙这次战斗的文章中关于日方鱼雷的说法是:“有些鱼雷无疑是敌方巡洋舰和驱逐舰发射的,很显然我们还发现了一个敌潜艇群。”事实上,这一海域当时并无日军的潜艇出没。
一系列莫名其妙的爆炸吓坏了盟军,同样也唬住了高木,对他下决心结束昼间作战向北撤退起到了关键作用。高木认为,那些爆炸很可能由水雷引发,他担心自己的舰队会贸然闯进盟军事先布下的水雷阵。
战斗似乎打得颇为热闹,可双方第一阶段炮战取得的战绩只能用“惨淡”来形容。日军共发射了1271发203毫米炮弹和141发140毫米炮弹,外加43条“长矛”鱼雷,取得的战绩是1条鱼雷命中,203毫米炮弹4发命中,140毫米炮弹全部落空。盟军几乎无任何命中记录。
到17时25分,多尔曼慢慢稳住了局势。除重伤的“埃克塞特”号外,其余巡洋舰逐渐重新排好了阵形。舰艇次序稍有改变,“德·鲁伊特”号依然位于先导位置,随后是“珀斯”号和“休斯敦”号,最后是“爪哇”号。紧跟巡洋舰身后的是4艘美国驱逐舰。多尔曼发出“所有舰只——跟我进攻”的信号,并下令英军驱逐舰进行反击。此时由于舰艇过于分散,执行这样的任务非常困难。为掩护失去速度的“埃克塞特”号,英军驱逐舰突前施放烟幕,使得本就凌乱不堪的战场更加混乱。
身受重伤的“埃克塞特”号在驱逐舰“威特·德·威思”号护卫下,以5节的速度缓慢向泗水返航。看到敌舰踉踉跄跄欲脱离战场,高木立即命令西村和田中舰队前往追击,试图一举了结该舰。尽管实力悬殊,英舰“伊莱克特拉”号、“朱庇特”号仍勇敢冲向敌舰,试图掩护“埃克塞特”号全身而退。
日舰再次发起鱼雷攻击,首选目标为行动迟缓的“埃克塞特”号。17时48分,“羽黑”号在6分钟内连续发射了8条鱼雷。17时50分,“那珂”号在18000米距离上发射了4条鱼雷,“神通”号在19000米距离上又射出了4条。在17时57分后的5分钟内,田中的驱逐舰在14000米距离发射了剩余的全部鱼雷。这还不算结束,田中射完,西村登场。从18时4分开始,西村舰队各舰除“峰云”号外纷纷发射鱼雷。可笑的是,日军此轮射出的92条鱼雷依然全部落空。
此时,为掩护“埃克塞特”号撤退奋勇杀出的两艘英军驱逐舰与日军驱逐舰展开了近身肉搏。在马来海战中未能获得露脸机会的“伊莱克特拉”号表现神勇,几次齐射后,一发炮弹命中了“神通”号,导致日军1人死亡、4人受伤,之后的一发炮弹又击中了“朝云”号的轮机舱,造成日军5人死亡、19人受伤,受伤的“朝云”号很快失去动力。不过“朝云”号也绝不是吃素的,它发射的一发炮弹同样击中了“伊莱克特拉”号舰桥下方,另一发直接打进了左舷的2号锅炉,“伊莱克特拉”号同样丧失动力,只能在原地打转转,双方互相“KO”,都变成了半身不遂。其间,“伊莱克特拉”号还命中“时津风”号一发炮弹。
日舰“峰云”号也和突前的另一艘英舰“遭遇”号战在一处。眼见“伊莱克特拉”号失去动力,“峰云”号甩开“遭遇”号,径直抵前向“伊莱克特拉”号发射鱼雷。这次是近距离射击几乎静止的目标,终获命中。
18时16分,挨了数发炮弹和一条鱼雷的“伊莱克特拉”号终于支持不住了,心有不甘地缓缓沉入水中。别看只是一艘小小驱逐舰,可人家“伊莱克特拉”号的确是见过大世面的,它在英国海军中有着“扫把星”的雅称。1941年5月24日在丹麦海峡,“伊莱克特拉”号眼睁睁看着自己护卫的战列巡洋舰“胡德”号被德舰“俾斯麦”号击沉。两个月前在关丹海域,它又亲眼见证了“威尔士亲王”号和“反击”号的悲剧,现在厄运终于降临到自己头上了。值得庆幸的是,第二天清晨,美军“SS-38”号潜艇经过这一水域,救起了该舰幸存的54名水兵。
在日本联合舰队同样有着类似的舰只,“三大祥瑞”之首的“雪风”号就参加了本次战斗。世界之奇妙在于很多现象无法用常理解释——很可能“伊莱克特拉”号在濒死之际将“扫把星”的魂魄附着在了“雪风”号身上,导致这艘驱逐舰在随后的岁月里克死了无数日军舰只。
18时整,多尔曼在发出“所有舰只——跟着我”的信号后开始转向。这一信号通常被理解为“我准备进攻,跟着我”,但这次含义完全不同。对战场形势做出冷静判断的多尔曼已经改变了之前以死相拼的想法。眼看无法冲破优势敌军的拦截,多尔曼打算采用迂回战术,在确定敌运输船队的位置后再发起攻击。
美军驱逐舰队指挥官宾福德中校认为,鱼雷攻击是掩护舰队撤退的最佳方式。18时10分,他指挥驱逐舰冲向敌舰,发起了鱼雷攻击。4艘美舰冒着日军的密集炮火在9000米距离上一口气发出了24条鱼雷,集中射向日舰中块头最大的“那智”号和“羽黑”号。美国军舰的勇气可嘉,但射术堪忧,所有鱼雷无一命中。18时30分,发射完鱼雷的4艘驱逐舰返回队列与主队会合。其间,澳舰“珀斯”号发射的一发炮弹命中了“羽黑”号的水上飞机弹射器,引发大火。有目击者称发现该舰徐徐下沉,其实“羽黑”号非但未沉,连战斗力也未受多大影响。
天色已晚。高木发现舰队的位置离泗水的灯塔越来越近,担心误入盟军的雷区或遭遇潜艇的水下攻击。他此行任务不是战斗而是护航,身后运输船队的安全才是必须完成的任务。他决定一切等到天黑后再说。日本人对自己的夜战能力素来自信,高木认为夜战对己方更加有利,遂下令舰队向北航行。盟军就此失去了攻击目标。
第一阶段两个多小时的水面战斗暂时告一段落。其间,日军共发射203毫米炮弹1573发、140毫米炮弹191发、鱼雷135条,成绩差强人意。击沉盟军驱逐舰“科顿纳尔”号和“伊莱克特拉”号,重创重巡洋舰“埃塞克特”号,己方只有“朝云”号驱逐舰丧失了战斗力,其他舰艇虽有损伤,但均不影响继续作战。日军在战斗中逐渐占据上风。
相反,盟军不仅损失了2艘驱逐舰,也消耗了大量弹药。关键是作为绝对主力的“埃塞克特”号受伤退出战斗,还带走了驱逐舰“威特·德·威思”号,再次削弱了舰队的实力。还有一点,美军4艘驱逐舰的鱼雷均已用完,虽然它们装有声呐设施,可以承担反潜任务,但实际上已不能作为战斗舰艇使用,这几艘驱逐舰的燃油也开始告急。下一步战斗对盟军来说凶险异常。可以说,从“埃塞克特”号中炮那一刻起,这场看似势均力敌的水面对决大局已定。
就连多尔曼试图迂回攻击日军运输船队的战术意图也已无法实现。日军占有空中侦察优势,侦察机可以跟踪并随时报告盟军舰队的动向,高木可以据此及时做出调整。而多尔曼对日军的动向可以说是一无所知。
局势对己方极其不利,但这次战斗是为了保卫荷兰的最后领地,多尔曼必须义无反顾地发起决死攻击。18时30分,他再次发出“所有舰只——跟着我”的信号,带领剩余舰只返回战场。他依然试图迂回绕过高木护航舰队,寻隙对日军运输船队直接进行攻击。
现在最关键的是必须尽快找到日军运输船队的准确位置。18时57分,多尔曼给岸上的司令部发出了一份询问敌情的电报:“敌军向西撤退,我已失去攻击目标,不知敌运输舰现在在哪里。”
就在他发出这封电报的差不多时间,泗水的海军司令部正准备派出一架飞机前往侦察。19时左右,这架第十巡逻联队的“卡塔琳娜”式飞机从泗水起飞,55分钟后先飞临多尔曼舰队上空,之后继续向北飞行,前去搜索日军的运输船队。
令人惋惜的是,直到22时22分,这架侦察机终于在马威安岛西北海域发现了日军的运输船队,泗水的海军司令部一直到23时52分才收到侦察机发回的电报。这对多尔曼不啻为一个笑话。因为就在20分钟前,他的旗舰“德·鲁伊特”号连同“爪哇”号遭到日军鱼雷的致命打击,正在海面上苦苦挣扎。濒死之际的多尔曼终于知道了主要攻击目标的位置,可惜为时已晚。
相比多尔曼而言,高木的情况要好很多,起关键作用的是空中力量。盟军舰队的行踪一直被空中日军的侦察机获知并及时报告给高木。他们不时顺着盟军舰艇的航线投下照明弹,给高木指示盟军舰队的准确位置。日军战后的资料表明,当时空中的两架侦察机,一架来自“神通”号,另一架来自“那柯”号。
当时多尔曼舰队正在向北航行。18时46分,“神通”号侦察机向高木报告了盟军舰队的最新位置和航向。高木据此判断,多尔曼试图攻击的目标正是他重点保护的运输船队,他立即下令所有舰艇做好夜战准备。此时,刚刚经历了下午激战的三支舰队处于分散状态。田中舰队在偏北位置,大部分舰只正在重新装填鱼雷。高木的两艘重巡洋舰此刻停了下来,正在回收两架燃油耗尽的水上飞机。西村舰队情况稍好,各舰也在装填鱼雷。高木下令所有舰只迅速集中,拦在敌舰队和运输船队之间。等待他们的注定将是一个不平静的夜晚。
19时32分,“那珂”号再次发现了12000米外的盟军舰队。此时,高木和西村舰队尚未完全做好准备,见势不妙的田中立即带领舰队冲到高木舰队和盟军舰队之间,为两艘重巡洋舰迅速启动、高速投入战斗争取时间。19时33分,“珀斯”号和“休斯敦”号先后开火,“神通”号借机释放了4条鱼雷,发射鱼雷的闪光使得“珀斯”号紧急规避。田中借机边释放烟幕边加速向西北方向撤退,双方再次失去了攻击目标。
面对日军强大的护航舰队,多尔曼意识到仅凭硬碰硬无法突破敌舰的重重拦截,也就无法靠近并打击敌军运输船队,相反自己倒有可能被敌优势兵力全歼。20时,多尔曼下令舰队向东行驶,然后向南驶向爪哇岛海岸,仍然试图从侧面迂回打击日军的运输船队。
21时,盟军舰队到达爪哇岛北岸。此时,4艘美军驱逐舰燃料告急。由于“休斯敦”号通信系统在之前的战斗中遭到破坏,宾福德中校只好向泗水基地发电告知这一情况,然后再由岸上发电告知多尔曼。无奈的多尔曼只好下令4艘美舰返航。宾福德没有执行多尔曼“到巴达维亚装载鱼雷”的命令,那里实在太远了,他现在急需到泗水港补充燃油。
4艘驱逐舰的离去再次大大削弱了盟军舰队的实力。人倒霉鬼吹灯,放屁砸伤脚后跟。21时23分,噩耗再次传来,荷兰布雷舰“高登·莱乌”号此前布下的雷区让自己人遭了殃。驱逐舰“朱庇特”号突然发生剧烈爆炸,随后发出“我舰遭到鱼雷攻击”的最后一次呼叫。在苦苦挣扎了4个小时之后,这艘倒霉的驱逐舰最终消失在海面上。
可以肯定,导致“朱庇特”号沉没的绝对不是鱼雷,因为附近海域并没有日军的舰只,战后日军对此也毫无记录。驱逐舰触发的只能是自己人事先布下的水雷。
现在再主动寻敌进攻几乎跟自杀没什么两样了——后来美国战史学家莫里森少将也形象地将盟军舰队此时的举动形容为“自杀性攻击”。22时,航行中的盟军舰队偶然发现了白天沉没的驱逐舰“科顿纳尔”号上的幸存者,多尔曼只好派出“遭遇”号前去救援。在救起“科顿纳尔”号150名船员中的113名幸存者之后,“遭遇”号独自返回了泗水军港。这艘英国驱逐舰燃油即将告罄,必须回到基地加油。
“科顿纳尔”号被救起的113人中并不包含舰长在内。两天之后,美军宾福特中校的办公室里突然闯进去一个仅穿着一条短裤的怪人。吓了一跳的宾福特以为大白天遇见鬼了,等那人开口说话时他才认出,原来他就是两天前沉没的“科顿纳尔”号舰长。
21时20分,一直盘旋在多尔曼头顶的那只“苍蝇”——它来自田中的“神通”号——终因燃油不足悻悻撤走。40分钟之后,接班的“那珂”号侦察机也油尽返航。22时,双方均失去了对方的准确位置。
此时,多尔曼仍在竭力寻找日军登陆船队的位置,之前飞临舰队上空的那架侦察机离去之后就没了消息。多尔曼身边只剩下“德·鲁伊特”号、“爪哇”号、“休斯敦”号和“珀斯”号这四艘巡洋舰,连一艘驱逐舰都没有了。那些舰只或战沉或离去,舰队完全失去了小型舰只的掩护。不仅如此,之前发生的激烈战斗消耗了各舰超过半数的弹药,盟舰的处境极其凶险。
但濒临绝境的多尔曼毫无退意,身边这支舰队是保卫爪哇岛最后可依赖的力量,他的职责就是尽一切可能找到日军登陆船队并予以歼灭。多尔曼已有了必死之念,他决心用一场以卵击石般的悲壮战斗去捍卫“海上马车夫”的最后荣誉。他在旗舰上再次打出了旗语“所有舰只——跟着我”!
23时02分,高木再次发现了多尔曼舰队。8分钟后,多尔曼也发现了15000米距离上的日军。已毫无退路的多尔曼立即下令开火,高木也在11分钟后开炮。双方的弹药消耗很大,船员的体力也到了极限,导致命中率依然不高。23时22分,“那智”号和“羽黑”号一口气射出了12条鱼雷。
盟军舰队的好运至此戛然而止。23时32分,“羽黑”号发射的一条鱼雷准确命中了“德·鲁伊特”号右舷,高炮室迅速燃起大火,肆虐的大火引爆了40毫米弹药库,连环爆炸导致甲板上血肉横飞。随后,军舰主机停止运行,电力丧失,熊熊燃烧的“德·鲁伊特”号成了暗夜中静止的一团火球。
“珀斯”号紧紧跟在“德·鲁伊特”号身后。舰上幸存的澳大利亚水兵曾回忆起当时的可怕情景,“旗舰在可怕的爆炸和灼热的热浪中变成了一个火球”,“珀斯”号不得不紧急左转,惊险万分地与“德·鲁伊特”号擦身而过。紧跟在后边的“休斯敦”号也赶紧转向,差点儿撞上了前边的“珀斯”号。
“德·鲁伊特”号的舰尾开始徐徐下沉。一直在指挥作战的多尔曼少将从舰桥上走了下来,甲板上到处都是阵亡官兵的尸体。幸存者开始集结,那些受伤的水兵也在同伴的搀扶下相继来到了甲板上。
多尔曼最后一次对自己的官兵讲话:“是弃舰的时候了,谢谢你们。你们做了你们应该做的一切,你们无愧于荷兰海军的光荣。”救生艇被放入水中,多尔曼挥手与那些已经登艇或即将登艇的官兵告别,自己和舰长拉康鲍尔上校却一直留在舰上。一名军官将救生衣递给他,多尔曼选择了拒绝:“谢谢,我不离舰。”远在欧洲的国土已经沦陷,不远处的这片土地也即将迎来新的征服者,和英国同行菲利普斯中将一样,多尔曼悲壮地选择了为自己的国家和军舰殉葬。
最后时刻,多尔曼向“休斯敦”号和“珀斯”号发出了信号,感谢他们的协力作战,并命令两舰尽快脱身向丹戎不碌撤退,不要去搭救那些落水的荷兰水兵。他清楚那样必然将导致全军覆没。在海面上挣扎了3个小时之后,2月28日凌晨2时30分,这艘装载着“海上马车夫”最后尊严的战舰带着多尔曼将军和344名船员沉入了海底。
1675年,荷兰海军名将德·鲁伊特奉命率领一支舰队前往地中海作战。当他向议会坦陈,自己的舰队过于弱小,恐难当此任时,有人语带讥讽地质问他是否因为年纪老迈才心生怯意。这位已经68岁的老将傲然回答道:“我毫不惧怕。即便你们只给我1艘船,我也照样会向敌人发起进攻,不惜以身犯险。”267年后,多尔曼和他的“德·鲁伊特”号以生命为代价践行了先辈许下的铮铮诺言。在之后的时日里,他那句“所有舰只——跟着我”的号令将激励无数盟军将士为取得最后胜利去浴血奋战。
为了纪念这位壮烈殉国的将军,二战之后,荷兰人在阿姆斯特丹为多尔曼塑造了雕像。荷兰海军也将从英国购入的一艘“巨人”级航母命名为“卡尔·多尔曼”号,作为荷兰海军的旗舰。1968年,该舰锅炉舱起火造成重大损伤,荷兰海军让它退役,转让给阿根廷。马岛战争中,那艘畏缩近海不敢出战的阿根廷航母——它以阿根廷国庆日重新命名为“五月二十五日”号——就是之前的荷兰航母“卡尔·多尔曼”号。要是勇猛的多尔曼少将泉下有知,估计能气得翻身坐起来。
60年后,一群英国探险者在爪哇海寻找“埃克塞特”号时,意外发现了“德·鲁伊特”号的残骸。这艘不屈的战舰静静地躺在69米深的水下,舰体上布满了岁月和大海留下的斑斑锈迹。此时在遥远的荷兰,又一艘同名战舰——“七省”级防空护卫舰“德·鲁伊特”号已经下水,正满怀信心地驶向大海,去继承先辈的骄傲与荣光。
书归正传。“德·鲁伊特”号中雷仅仅2分钟后,另一条鱼雷击中了“爪哇”号,这艘巡洋舰上刹那间火光冲天。23时50分至55分,“爪哇”号舰艏朝天向后倾斜沉入大海,512名船员随“爪哇”号一起长眠于“爪哇海”,也算实至名归。根据时间推算,击中“爪哇”号的鱼雷很可能是“那智”号发射的。
日本海军官兵云集在舰桥和甲板上,眺望远方海面上缓缓下沉的盟国军舰,就像观看节日的烟花表演一样。一个日军军官对此回忆道:“此时此刻的喜悦心情,简直无法用语言来形容。”
让人颇感意外的是,爪哇海战中,盟军战沉舰船有着异乎寻常的人员死亡率,“德·鲁伊特”号为70%,“爪哇”号为96%,“休斯敦”号为65%,“伊莱克特拉”号为62%,“珀斯”号为55%,“科顿纳尔”号为37%。除了一些个性原因,如“爪哇”号下沉时发生了连环爆炸,“德·鲁伊特”号弹药库爆炸造成大批伤亡外,还有一个共性因素,盟军舰员体力早已消耗殆尽,落水者根本无力保护自己,只能任由生命被海水无情吞噬。
此外还有一个人为因素。2月28日清晨6时19分,荷兰医疗船“奥普·坦·诺特”号奉命前往“德·鲁伊特”号、“爪哇”号、“科顿纳尔”号等舰沉没的海域实施救援。14时40分,在马威安岛以南65公里处,医疗船被日军驱逐舰“天津风”号和“村雨”号拦住,随后被下令驶往马威安岛北岸进行检查。舰上无线电设备被捣毁,两天之后才准许在日军舰船带领下驶往马辰。
盟军舰队接连遭受致命打击。就在高木欲趁此良机将盟军仅存的两艘巡洋舰一网打尽之时,天空忽然电闪雷鸣,大雨倾盆而下。“珀斯”号、“休斯敦”号获得了绝佳的逃生机会。接替多尔曼担任舰队指挥的“珀斯”号舰长海古特·沃勒尔上校带领两舰以28节的高速迅速逃匿,撤向西南方向的丹戎不碌港。
高木立即下令对“帕斯”号和“休斯敦”号进行追击,但他将两舰逃跑的方向判断错了。日军向东南方向追击,肯定追不上逃向西南方向的两艘盟军巡洋舰。长达7个小时的爪哇海战至此落下了帷幕。
在距丹戎不碌尚有100公里时,两艘盟军巡洋舰再一次被日军侦察机发现。沃勒尔上校立即致电海军司令部请求空中支援。这次还真不错,它们在3架“飓风”战斗机的护航下安全返回军港。
在爪哇海战中,盟军被击沉巡洋舰2艘、驱逐舰3艘,巡洋舰1艘受重伤。日军巡洋舰、驱逐舰多艘受伤,但无一沉没。经此一战,盟军赖以保卫爪哇岛的最后海上力量趋于崩溃,再也无力扭转败局。多尔曼和无数盟军将士用生命换取的代价,仅仅使日军登陆行动比预定计划推迟了一天。加上盟军之前已完全丧失了制空权,未来的陆上作战因此变得毫无悬念。
对盟军来说,堪称悲壮的爪哇海战本就是一场毫无胜利希望的战斗。除了直接参加战斗的高木、田中、西村舰队,近藤信竹率领的“金刚”号、“榛名”号战列舰已经来到了爪哇海。之后不久,南云忠一的4艘主力航母以及“比叡”号、“雾岛”号快速战列舰也将抵达战场。真到那个时候,高木等人不一定能捞到出手的机会。
爪哇海战惨败的消息传到华盛顿,美国舰队司令官金上将无奈地说:“这场雄伟的爪哇海战就这样结束了。这是盟军全体官兵尽最大努力,以自己所有的武器与绝对优势的敌人进行的一场海战。”
与沮丧的金上将相反,日军一篇战地报道在描写这场海战的最后镜头时如此大肆渲染道:“在广阔的泗水海面上,已无敌踪。官兵们像演习结束时那样从容镇定,那因彻夜激战充满血丝的双眼闪烁着欣喜的光辉。如此巨大的辉煌战果完全是天佑神助!”
消息传到东京,资深海军大将山梨胜之进的话更加简洁:“这就是命运!”
开战以来,取得“辉煌”战绩的无一例外是联合舰队的海军航空兵。爪哇海战虽然打得不算出色,但毕竟最终取得全胜,也算为众多被国人寄予厚望的水面舰艇争回了一点儿面子。虽然在宣传上极尽溢美之词,但日军水面舰艇在战役中的表现远远不能让东京满意。
首先,命中率低下。第五战队“那智”号和“羽黑”号各带有2000发203毫米炮弹和24条鱼雷,战斗结束时“那智”号还剩70发炮弹和4条鱼雷,“羽黑”号剩90发炮弹和4条鱼雷,几乎到了弹尽粮绝的尴尬地步。但多尔曼舰队被第五战队击中的只有3条鱼雷和4颗炮弹,其中还有3颗哑弹,只有击中“埃克塞特”号的那颗炮弹炸响了。整个作战过程中,日军共发射鱼雷188条,命中目标的仅仅4条,命中率是可怜的2.1%。相比海军航空兵的高效率来说,如此糟糕的成绩简直都不好意思拿出去显摆。
其次,一直被东京寄予厚望的“长矛”鱼雷在实战中的表现也让人大跌眼镜。研发93式氧气鱼雷时,舰艇发射鱼雷时的速度一般低于30节,而战斗现场的速度都在34节左右,当时这种鱼雷装备的导航陀螺仪无法忍受34节高速,导致一些鱼雷刚打出去导航仪就被震坏,接着就漫无目标地在海上乱窜。鱼雷引信也过于敏感,遭遇风浪或水压变化时就会提前爆炸。从理念上讲,日本海军过分强调鱼雷射程。鱼雷本身属于近战武器,过大的射程纯属多余。“长矛”鱼雷在36节时射程为40000米,跑完这段距离大约需要40分钟,对手会停在那里等半个多小时让你来炸吗?爪哇海战中,日军大部分鱼雷在10000米以上的距离发射,自然无法取得较高的命中率。实际在爪哇海战中命中对手的4条鱼雷都属于近距离发射。
获得全胜的高木、田中等人并未成为此役的大功臣。海战结束后,两人受到海军上下的一致指责,理由是缺乏战意。这种指责有一定道理,因为战斗中两位将领莫名其妙地始终和盟军舰队保持着20000米以上的距离,始终不敢和那支无法密切配合的杂牌舰队展开近身搏斗。高木甚至异想天开要在20000米距离上摆“T”字阵法,根本没有考虑这种阵法需要的合理距离。如果不是多尔曼打死都不走的顽强精神,盟军舰队可能早逃得无影无踪了。
对这种指责,老酒窃以为纯属吹毛求疵。高木和田中缺乏战意不假,但两人的终极目标是将东路日军陆战部队安全送上陆地,他们以保护运输船队为核心的作战应该说无可厚非。我们仍拿镖局护镖做比较,你即使把劫镖的强盗全都打死,但镖银如果被劫走,在战术和战略上都不能算作成功。
20世纪80年代的一天,一艘叫“德·鲁伊特”的荷兰军舰访问了现在的印度尼西亚。在那个阳光明媚的清晨,“德·鲁伊特”号在几艘印尼军舰陪同下驶进了波光粼粼的爪哇海。
“到地方了。”舰上水兵在仔细勘察了方位之后说。
水兵们抬出一个巨大的花圈,花圈的缎带上写着:在爪哇海战中壮烈殉国的荷兰官兵永垂不朽!下边落款是荷兰女王、政府和海军部。花圈随即被抛入大海,军舰拉响了长长的汽笛,围着花圈转了三周之后才依依不舍地缓缓离去。
在静谧的海底,那艘同样叫“德·鲁伊特”号的军舰连同多尔曼和无数长眠于此的水兵,你们听到了吗?
绝望的奔逃
盟军舰队在爪哇海上的顽强抵抗以惨败告终。此时在爪哇岛上,令人无比尴尬的一幕标志着联合海军司令部已经名存实亡。
英军舰队司令——那位曾经的“Z舰队”的参谋长帕里泽少将找到了赫尔弗里希,以不容商量的口气告诉这位名义上的联军司令官:“我奉本国海军部指示,要我在认为继续抵抗已属徒劳的情况下撤走我国剩余的所有舰只。本人认为,这一时刻已经到来。”
“难道你不知道你现在仍然要执行我的命令?”赫尔弗里希提出了抗议。
“我当然明白。不过在这件关系重大的事情上,我只能按我认为是我应尽的职责去做。”帕里泽回答得毫不含糊。
哈特上将“称病”离开爪哇岛后,美军舰队指挥官由格拉斯福德少将接任。他对荷兰人的境况表示同情,也对英国同行的行为表示理解。不过他依然向赫尔弗里希保证,他本人仍愿意接受他的指挥:“不管您给我什么命令,我们都会立即遵照执行。”
然而,赫尔弗里希再也没有什么有意义的命令可以下达了,中将觉得自己瞬间变成了一个毫无经验的海军少尉——比老酒的预备役中尉还要低半级。在对美国人愿意提供帮助表示感谢之后,赫尔弗里希发出了一声长叹:“去命令你的舰只开往澳大利亚吧。”至于帕里泽,赫尔弗里希请他自便,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去。
也算对两位司令官言辞的报应,美国人的舰艇最后幸运冲出了日军包围圈,而英国人的舰只只能折戟沉海。
战后,赫尔弗里希在回忆录中深有感触地写道:“我们必须自己保护自己,以对付一个十分强大的敌人,依赖同盟国的援助是靠不住的。”真乃肺腑之言!
爪哇海战惨败的消息传到海军司令部,现在残存舰只还不逃跑几乎与等死无异了。2月28日拂晓,赫尔弗里希无奈发出了最后一道命令,所有舰只火速经巽他海峡、龙目海峡或巴厘海峡分别向锡兰和澳大利亚方向择路突围。留下来是死路一条,门口又堵着那么一群凶神,这一绝望情景,让老酒想起了《笑傲江湖》中被青城派层层包围的福威镖局。
3月1日,随着美、英海军指挥官的相继离去,盟军海军司令部彻底宣告解散。赫尔弗里希也将在随后乘飞机逃往科伦坡。
28日13时,在激战中侥幸脱身的美国重巡洋舰“休斯敦”号和澳大利亚轻巡洋舰“珀斯”号在3架战斗机的护航下安全返回了丹戎不碌基地。港内已经一片狼藉,“珀斯”号的一名澳大利亚水兵用“死气沉沉”来形容此时的军港。抵港后,沃勒尔上校立即向赫尔弗里希汇报了爪哇海战的详细过程。
让人颇感意外的是,仅仅半小时之后,又有一艘舰驶入港内,它是荷兰驱逐舰“艾弗森”号。这艘倒霉的军舰在随西路舰队逃往锡兰的途中遭遇暴风雨,和大队人马失去联系,只好原路返回。不过既然回来了,也就再没机会全身而退了。
在前一天的海战中,两艘盟军巡洋舰消耗了大量弹药。此时“珀斯”号每门主炮仅剩下20发152毫米炮弹,合计160发。“休斯敦”号每门主炮还剩50发203毫米炮弹,合计300发。比弹药更缺的是燃料。在丹戎不碌基地,他们只找到了1000吨燃油,这还是荷兰人为自己留的小金库——远东最大的石油产地荷属东印度竟然混到了这个份儿上,简直惨到姥姥家了。
不管怎么说,人家美国人和澳大利亚人都是大老远跑来给你打工,工钱不给,总要管个饭吧。经过交涉,“珀斯”号总算补充了300吨燃油,“休斯敦”号加的油只够单程跑到澳大利亚。至于主炮炮弹,实在不好意思,连一发都没。好在“珀斯”号总算弄到了一些100毫米炮弹。吃不饱饭,还没子弹,这仗还怎么打?
对于回到港内的这三艘军舰来说,留在这里只是等着挨炸,最终必将是死路一条,冒死突围也许还有一线生机。赫尔弗里希下令几艘战舰前往南方的芝拉扎军港。往芝拉扎的路线有两条:一条是经东边的龙目海峡,另一条是西边的巽他海峡。28日15时,盟军空军侦察报告显示,目前巽他海峡畅通无阻。19时,“珀斯”号和“休斯敦”号驶出了丹戎不碌港。20时45分,“艾弗森”号也随后独自出发。
侦察机发回的情报是不准确的。此时,由原显三郎护航的运载第十六军主力的运输船队已经抵达巽他海峡入口处。我们可以回忆一下今村去找小泽求助的那一情节。此时如果只有原显三郎原来的那些护航舰只,面对盟军一重一轻两艘巡洋舰,原显三郎单薄的海军力量只能发起自杀冲锋了,那些低速的日军运输船很可能面临灭顶之灾。
多亏了小泽治三郎慷慨相助,日军护航力量已足以对付两艘几乎弹尽粮绝的盟军巡洋舰。为西路运输船队护航的日军舰只包括:原显三郎的旗舰“名取”号轻巡洋舰;崎山释夫的第七战队第二分队,下辖重巡洋舰“最上”号、“三隈”号以及驱逐舰“敷波”号;庄司喜一郎的第十一驱逐舰中队,下辖驱逐舰“白雪”号、“初雪”号、“吹雪”号;野间口兼知的第五驱逐舰中队,下辖“春风”号、“旗风”号、“朝风”号;小川莚喜的第十二驱逐舰中队,下辖“白云”号、“丛云”号。
除上述舰只,由栗田健男率领的第七战队第一分队就在附近海面游弋,随时提供支援。栗田手里有重巡洋舰“铃谷”号和“熊野”号。说实在话,即使“休斯敦”号完好无损,与日军任何一艘重巡洋舰单挑都不一定能占得上风。
众多运输船中,“龙城丸”负责运送第十六军司令部。临行之前,今村像山下奉文一样对全军官兵做了堪称悲壮的战斗动员:“为国捐躯的时候到了。本人会和将士们一起冲在第一线。如果本司令官不幸沉入水中淹死,将由第二师团丸山师团长代替本人指挥。如果师团长淹死在海里,下一级军官自动升任师团长,直至战斗到最后一兵一卒。”反复提到掉在海里淹死,说明今村对海军的护航仍然一百个不放心。
话还真是不能乱说,今村竟然一语成谶,后来他果真掉进了海里。不过他运气不错,在海里漂浮了几小时后游水上岸。更让人意想不到的是,送他下海游泳的竟然是日军舰艇发射的鱼雷。
当夜天气晴朗,已经在海上长途跋涉5000公里的运输船队即将到达目的地,想象中的危机并未出现,连盟军舰只的毛都没看见一根。那边依稀可见爪哇岛的轮廓,几乎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在“龙城丸”甲板上,今村的副官田中中尉不无得意地说:“全军上下都颇感失望,看起来这次登陆行动将兵不血刃取得成功。”开战以来,四面八方传来的好消息实在太多了,田中觉得盟军简直不堪一击,此行也必将是有惊无险。早知如此,让司令官觍着脸去找寺内和小泽又是何必?
对于缺油少弹的两艘盟军巡洋舰来说,能够全身而退的所有希望,只能寄托于逃跑途中不被日军发现。舰队一旦进入敌人的视野,就只剩下投降和死亡两条路可走。月白风清,徐徐微风吹在脸上,让人觉得暖洋洋的,海面上寂静无声。谁也未曾料到,一场血腥的大屠杀已经悄然临近。
28日22时39分,日驱逐舰“吹雪”号在远方10000米距离发现了两个黑乎乎的大家伙,正若无其事地缓缓驶来,速度22节。舰长立即将发现不明舰只的消息上报原显三郎,之后远远尾随进行跟踪。
23时,两艘盟军巡洋舰也发现正前方海面出现了一些不明国籍的船只。鉴于先前侦察机发回的报告,这一带并没有敌军的海上力量。两位舰长判断,那些船只很可能是荷兰的巡逻艇。“珀斯”号舰长沃勒尔上校主动向对方发出了验证信号。在发出一阵莫名其妙的信号后,那些不明身份的船只立即释放烟幕快速逃跑。上校不由得心中一凉,对面无疑是日军的舰队,吾命休矣!
狭路相逢,现在只有拼死杀出一条血路了。23时15分,两艘盟军巡洋舰率先开火。所有日舰逐渐围拢过来,尾随在后的“吹雪”号一口气打出了9条鱼雷和16发炮弹,依然无一命中。随后混乱的20分钟炮战,看似热闹非凡,也偶有命中。23时26分,一发炮弹在“珀斯”号前烟囱处爆炸,炸飞了舰上一艘救生艇,但并未对其战斗力造成重大影响。
盟军并不知道前面那些运输船上运载的是第十六军主力。事后“珀斯”号的一名幸存者报告说:“无法估计我们遇到的是敌人的哪一部分。在整个过程中,只看到有无数驱逐舰朝着我们开火。”一位舰桥上的军官声称:“远处看见大量舰只拥挤在一起,很可能是敌人的运输船。”
23时38分,由于舰只逐渐接近了潘姜岛,为避免搁浅,沃勒尔上校下令转向东北。前方海面上,密密麻麻布满了日军运输船。
日军包围圈正逐渐形成并不断收紧。“白雪”号和“吹雪”号在23时40分再次发起鱼雷攻击,盟军两舰冒着密集的炮火抵近到3500米,一口气打出了18条鱼雷。“珀斯”号的一发152毫米炮弹击中了“白雪”号舰桥,导致日军1人死亡、11人受伤,盟军炮火还击中了“春风”号。“珀斯”号也趁乱射出了4条鱼雷,不过战后幸存者已无法确定鱼雷发射的方向,反正四面八方除了离自己最近的“休斯敦”号外全是敌人。“休斯敦”号的记录如此写道:“战斗成了一场混战——我舰向各个方向开火,交战距离从未远于4500米。”
随后第五驱逐舰中队也加入了战团。“朝风”号抵近到3500米发射了6条鱼雷,但舰桥、引擎室和舵都被盟军炮火击伤,3人死亡、5人受伤。23时44分,“名取”号在发射了29发炮弹和4条鱼雷后,原显三郎命令所有驱逐舰集中装填鱼雷,准备发起下一轮攻势。此前日军发射的所有鱼雷无一中的。
敌舰突然出现在运输船队附近的消息迅速被传递出去。这里就发生了一个笑话,接到消息的第七战队司令官栗田健男想到的不是尽快赶往战场,而是顾及自身安全先想到了撤离,从而在战后被冠以“逃之栗田”的雅号。在判明盟军实力确实很弱之后,栗田率舰队再次返回。战争刚刚爆发,日军的攻势正酣畅淋漓,栗田的表现不能不令人侧目,后来在瓜达尔卡纳尔岛和莱特湾,栗田还将有更加“出色”的表现。
小家伙统统闪开,现在轮到主角登场。重巡洋舰“三隈”号上,崎山释夫早已急不可耐。最先抵达战场的“三隈”号和“最上”号首先开始了鱼雷齐射。也许太心急了,“三隈”号的鱼雷发射器出现故障,原计划第三条发射的鱼雷滑到了第二条的位置上。3分钟后故障排除,两舰在11000米距离上各射出了6条鱼雷。
激烈的炮战随之展开。23时55分,“休斯敦”号的一发炮弹命中了“最上”号,导致日军6人死亡、13人受伤。此前4分钟,“珀斯”号的水兵舱被一发来源不明的炮弹命中,好在并未影响到之后的作战。
此时,盟军弹药即将告罄。“珀斯”号只剩下训练弹,“休斯敦”号也只有后炮还有少许弹药。濒临绝境的美国水兵想尽一切办法,用人力将重达118公斤的炸弹从后炮塔移到舰艏可以正常射击的两个炮塔内,来回折腾,导致攻击火力越来越弱。两艘盟军巡洋舰的灾难即将来临。
在登陆区域,“龙城丸”号上的田中——之前对有惊无险的海上旅途颇感遗憾的那位——被突如其来的“震耳欲聋的炮声”吓了一大跳,他向着今村高声喊道:“在我方锚地东北方位16公里处,敌两艘战列舰正在不停地发射巨炮!”
到底是沉不住气也没见过世面的年轻人,看人家今村,就稳坐钓鱼台,纹丝不动。其实此时是海军唱戏,陆军就有天大的劲儿也使不出来。后来今村回忆道:“我还从来没有近距离观看过海战,更不要说海上夜战了,只觉得像礼花大会那样非常好看。但不论怎样,怎么总有我方舰队在后撤、敌方舰队在进攻的感觉?为了打消我的顾虑,运输舰的大佐舰长开始和我闲聊,谈起大日本帝国海军的无数辉煌。恰在此时,突然一声巨响,我们全都摔倒在甲板上。舰长说,‘长官,看来我们被击中了’。对此我也无可奈何,开始认真回忆在小学时老师传授的关于游泳动作的要领。”
运输船上的人干着急插不上手,战斗舰艇的日军士兵却忙得满头大汗。盟军弹药告罄导致的火力骤减很快被日军察觉,这使他们的攻击更加肆无忌惮。一些驱逐舰干脆开到近前开始了第二轮鱼雷攻击。“春风”号在23时56分、“旗风”号在23时58分,分别抵近到3600米距离上发射了10条鱼雷。在盟军舰队东北方向9000米处,“最上”号再次打出了6条鱼雷。
之前“三隈”号出现电路故障,舰上一片漆黑。此时故障已经排除,两艘重巡洋舰再次在9000米距离上对盟舰进行炮击。弹药告罄的盟军巡洋舰就像没了毒牙的毒蛇一般,只能任人宰割。日军驱逐舰自然不会放过如此难得的攻击大型舰艇的机会,“白云”号和“丛云”号冲上前去,在4500米距离各自发出了9条鱼雷。混战中,盟军一发炮弹击中了“敷波”号,导致该舰速度下降到24节。
从23时56分到24时,短短4分钟内,日军一口气打出了35条鱼雷,这种高密度的近距离发射终于取得了战果。3月1日0时5分,一条鱼雷准确命中了“珀斯”号前引擎室——2月发射鱼雷,到3月才命中,也真够快的。除一名黑人船员外,室内所有水兵全部阵亡。新的灾难接踵而至,一发炮弹在右舷吃水线附近击中了水兵食堂,接着,一条鱼雷命中右舷前锅炉室附近,失去机动能力的“珀斯”号只能在原地滴溜溜打转。
发现“珀斯”号没了弹药的“白云”号、“丛云”号等驱逐舰大胆冲上前去,用舰炮肆无忌惮地扫射甲板上四处奔逃的澳大利亚水兵,战斗变成了血腥的屠杀。0时12分,“珀斯”号向左舷翻倒沉入大海,舰长沃勒尔上校以下351名船员阵亡。335名幸存者中,有103人后来死于日军战俘营。
现在只剩下美国人在孤军奋战了。“休斯敦”号是美国海军的一艘名舰,罗斯福总统曾四次登上该舰出访、观摩,现在它终于到了弥留之际。舰长埃尔伯特·洛克斯上校发现西去之路已被封死,四面全是日军舰只,突围已经是痴人说梦。临死也要抓个垫背的,上校下令孤舰朝日军运输船队猛冲过去,做濒死一击。
所有日舰都对这艘被称作“爪哇海上的跳跳鬼”——由于此前在爪哇海异常活跃,它获得了日军赠予的这一雅号——的重巡洋舰发起攻击,“休斯敦”号上一名军事观察员详细记录了这场战斗的经过,“3艘或4艘编队作战的驱逐舰,使用火炮和鱼雷向‘休斯敦’号的舰艏和舰尾轮番攻击,所有仍能操作的通信工具均应接不暇,有的报告遭受的损伤,有的报告鱼雷正在袭来,有的报告敌人开始了新的进攻,有的报告攻击目标发生了变化”。
0时10分,一发炮弹击中了“休斯敦”号的后引擎室,室内官兵当场集体殉国。蒸汽从甲板上东一个西一个窟窿里喷出来,舰速迅速减了下来。该舰接着遭受了一连串致命打击。一发炮弹在首楼爆炸,引燃了油漆储藏室。另一发炮弹打穿了军官室,一条鱼雷击中了主绘图室,绘图室人员逃离时又被横飞而来的弹片雨击中,全体阵亡。“休斯敦”号的乱拳攻击也击沉了一艘日军扫雷艇,造成日军35死亡、9人受伤,同时还击伤了3艘日驱逐舰。
正当舰上官兵奋力向二号主炮塔装填第二十八发炮弹时,一发日军炮弹击中了炮塔正面,立即引发了冲天大火。无奈的洛克斯舰长只好下令向弹药库注水,导致该舰所有主炮退出战斗。紧接着又有3条鱼雷——其中2条左舷、1条右舷——先后击中了“休斯敦”号。一群驱逐舰恶狼一般围上来,对着巡洋舰的上层建筑一通狂轰。此时的“休斯敦”号已是虎落平阳,连日军小小布雷舰“白鹰”号也趁火打劫,肆无忌惮地冲上前去对着甲板上一通疯狂扫射,简直猖狂至极!“敷波”号集中火力射击后甲板和左舷机库,那里聚集着大量从船舱里逃出来的幸存者,舰上到处是横飞的血肉和残肢断臂。顽强的“休斯敦”号并未坐以待毙,它的单装127毫米副炮以及机枪手依然在顽强反击,直到所有炮弹全部打完,只剩下那些可怜的水兵满头大汗地顿足捶胸。
在“三隈”号舰桥上,日军记录官如此描述道:“我们在0时20分开火,大约有2发炮弹在6000米距离上命中了敌舰。我们继续开火,不过3分钟后由于离岸太近,我们被迫转向。转向完成后,我们继续射击,敌舰舰桥爆炸,火光冲天。所有人都怀着无比激动的心情欣赏着这一胜利的场面。”
战斗对日军来说变成了射击表演。0时30分,一发127毫米炮弹爆炸引起的横飞弹片夺去了正站在机枪旁指挥战斗的洛克斯舰长的生命。舰上有一名叫邰启祥的中国厨师,平时大家都戏称他为“佛爷”。有人劝他离舰逃生,这位厨师摇摇头说:“舰长已经牺牲了,船马上也要沉了,‘佛爷’绝不会活下去,我要与战舰同生共死!”
此后“敷波”号的一条鱼雷彻底终结了“休斯敦”号。副舰长罗伯茨中校下令弃舰,“爪哇海上的跳跳鬼”终于跳不起来了。舰上炮管乱七八糟地竖立着,船艉朝天高高翘起,随即缓缓没入海中,星条旗仍然在桅杆上高高飘扬——好像是在表示着不屈。该舰向右舷倾覆时,温斯洛中校被掀入海里,他眼睁睁看着军舰沉入海底。后来他回忆说:“‘休斯敦’号似乎像被一阵微风吹起的星条旗,以最后一次挑战的姿态飘没在水中。”全舰1061名官兵中,只有368人被打捞上来,这其中的76人后来又死于日军战俘营。
比两艘巡洋舰稍晚出发的“艾弗森”号驱逐舰运气也没好到哪里。出发后的“艾弗森”号试图与“珀斯”号和“休斯敦”号取得联系,未获成功。当它到达阿杰尼顿群岛附近时,远远看见了“珀斯”号和“休斯敦”号与日军战斗的火光。“艾弗森”号舰长德瓦利斯少校知道上去也是白搭,于是决定绕道向北,沿苏门答腊海岸前行绕过日军封锁线,然后快速偷越巽他海峡。
该死的终究活不下去。凌晨2时许,就在“艾弗森”号经过巽他海峡一个小岛时,被正在高速向南航行的日“白云”号、“丛云”号驱逐舰发现。由于在之前战斗中受损,“艾弗森”号的3个锅炉只有2个可以使用,无法达到最大航速,想跑肯定是跑不掉了。日舰立即朝着“艾弗森”号开火,一场迷你型炮战随即爆发。“艾弗森”号先后被命中7发炮弹,舰尾起火。为防止后弹药舱进水倾覆,德瓦利斯决定在塞布库·贝萨尔岛抢滩。
这位荷兰舰长极不愿意打夜战,因为该舰于1941年12月1日才刚刚服役,船员几乎没有进行过正规训练。舰上火控系统在此前的战斗中已遭损坏,舰员只能用单炮进行射击。在将所有鱼雷发射完后,水兵开始弃船登岸。除了在战斗中阵亡的32人,其余人员成功逃到了岛上。几天之后,他们被登陆日军发现,所有人统统被关进了战俘营。
试想,如果不是帕里泽在此之前让西部舰队率先逃往锡兰,那些舰只能够和“休斯敦”号、“珀斯”号、“艾弗森”号以及后来沉没的“埃塞克特”号合兵一处的话,杀开一条血路还是有一线希望的。
但那也不过是突围而已,盟军根本无法取得该海域的制海权。除了栗田健男的“铃谷”号、“熊野”号就在附近之外,前文已经提到,近藤信竹的“金刚”号和“榛名”号战列舰很快将赶到这一海域,另一群凶神也正不断向战场接近,那就是南云忠一率领的机动舰队。除了4艘主力航母,之前一直捞不到仗打的“比叡”号、“雾岛”号快速战列舰和“利根”号、“筑摩”号重巡洋舰也绝非善男信女。
貌似日军在战斗中取得了完胜,但也不尽然。除被击沉一艘扫雷艇,日军还有4艘大型运输船也未能逃过劫难。它们分别是8370吨的“龙城丸”、9192吨的“蓬莱丸”、7170吨的“左仓丸”和6960吨的“龙野丸”。另外还有3艘驱逐舰受伤:“春风”号舰桥、船舱和舵被打坏;“敷波”号左螺旋桨被一发炮弹炸坏,速度降至24节;“白雪”号舰桥被一发152毫米炮弹击中,这无疑拜“珀斯”号所赐。
被击沉的4艘运输船中,就有今村乘坐的“龙城丸”。船上官兵纷纷跳入海中求生,其中自然也包括第十六军的中将司令官。今村侥幸抓到了一块破木头,就这样,他抱着那根木头在海水中浸泡了好几个小时。海面上全是油污和挣扎着的日军士兵,黑暗中也分不清谁是谁,反正所有人都是一脸黑。大家都忙着自己活命,一时也没人发现这位在水中挣扎的陆军中将。
后来,田中副官总算在岸边找到了长官。彼时的今村正垂头丧气地坐在一堆竹竿上,满脸油污。“恭喜,”田中告诉中将,“恭喜您登陆成功!”
战后,今村被盟军判处十年有期徒刑。被提前三年释放后,今村写了一套4卷本的《今村均大将回忆录》。从书名看,估计有人捉笔,以今村的性格,不可能起如此高调的名字。晚年今村只要一提起这次登陆,便会饶有兴致地谈到他在满是浮油的海水中漂浮挣扎的经历,这似乎成了他一生中最难忘的趣事儿。
尽管遭到意外袭击,但上岸统计人数后发现,日军主力登陆部队并未遭受大的损失。消息传开,无论大本营还是南方军,都大肆宣扬这种幸运是“天佑神助”。
但麻烦还是不少,军司令部的通信设备随着“龙城丸”全部沉入了海底。在未来的3天里,第十六军登陆各部只能按照之前的作战计划独立自主地展开战斗,他们无法从司令部及时获得新的命令。
按常理判断,击沉几艘运输船的不是“珀斯”号就应是“休斯敦”号。但事后分析认定,击沉这几艘船的鱼雷恰恰是日军“三隈”号重巡洋舰发射的,当然他们瞄准的并不是自己的船,纯属误伤。
海军的鱼雷把陆军的司令官打到了海里,这还了得?登陆之后,第五驱逐舰中队的吉川周吉被指令去见今村,准备就鱼雷误炸运输船导致司令官下海游泳一事向他道歉。吉川来到第十六军司令部时,恰逢今村外出视察部队,他先遇见了军参谋长冈崎清三郎。明白事情原委之后,冈崎劝吉川不要吱声,因为今村也认为是“休斯敦”号发射的鱼雷使他遭遇了落水之灾。“就把这笔功劳记在‘休斯敦’的账上吧。”冈崎对吉川说。这种糗事如果传出去,实在有损“大日本帝国海军”的军威。退一步讲,被自己人揍到水里游泳,今村面子也磨不开的。
这样就便宜了已经长眠于水下的“休斯敦”号。随后,这艘逃跑未遂、壮烈殉国的军舰被描绘成主动寻敌决战的“英雄”,美国各大媒体又开始连篇累牍大肆宣传“休斯敦”号威武不屈的光辉形象。休斯敦市民举行了大规模集会游行,以纪念他们心目中的战斗英雄,舰长洛克斯上校也被追授荣誉勋章。1943年,为纪念这艘英雄战舰,美国将一艘新下水的重巡洋舰重新命名为“休斯敦”号,继续在太平洋战场上对日军作战,为自己的先辈报仇雪恨。
新“休斯敦”号下水时,罗斯福向新舰官兵发去了一封热情洋溢的电报,高度赞扬了该舰此前在远东的战斗:“当舰艇下沉时,他们仍然在坚持战斗,他们决不向失败屈服!”
2014年8月20日,美国海军历史文物处证实,之前由美国和印尼潜水员在爪哇海底发现的那艘军舰残骸,正是二战时期被日军击沉的“休斯敦”号,当年有700多名官兵也一起长眠于此。发现残骸的水域在今天成为很受欢迎的一处潜水游乐地。军舰沉没后,人们开始以为舰上1068名官兵均已阵亡。不过到了二战结束后的1945年,竟然还有291名舰上官兵被送回美国。幸存的这些人在战俘营中度过了3年。
书归正传,回头再去看看另一头的泗水军港。在“珀斯”号和“休斯敦”号出港两小时之前,2月28日17时,泗水军港驶出了宾福德中校率领的4艘美军驱逐舰,它们分别是“约翰·爱德华兹”号、“奥尔登”号、“福特”号和“保罗·琼斯”号。
驱逐舰块头小,可以安全通过最窄处仅1600米的巴厘海峡。3月1日凌晨2时,4艘美军驱逐舰以20节的速度偷偷摸进了巴厘海峡。为避免在皎洁的月光下露出侧影被日军发现,机敏的宾福德中校下令所有舰只贴着爪哇岛海岸航行,航速逐渐加大到25节。所有人都精神高度紧张,冲过那段狭窄的水道,前面就是生路,冲不过去,这里便是他们的葬身之所!
凌晨2时30分,“约翰·爱德华兹”号的瞭望哨报告在左舷7200米距离上发现了一艘不明身份的船只,与盟军舰只航向平行,随后有多艘舰只在视野中出现。战争打到这个时候,还有那么多船的无疑是日本人。
对面果然是日军的舰船,它们是由清水利夫指挥的第二十一驱逐舰中队,共有“初春”号、“子日”号、“若叶”号、“初霜”号这4艘驱逐舰。按数量,双方旗鼓相当,但美舰都是一战时期的四烟囱老舰,跟日舰战斗力不可同日而语。
日舰很快就发现不远处有不明身份的舰只出现,随即发出了识别信号。美舰当然答不出来,索性闷着头快速跑路。日舰随即在5500米的距离上开火,美舰立即开炮还击。不敢恋战的美舰边打边跑,志在必得的日舰边追边打。从2时28分至2时35分,巴厘海峡发生了一场持续7分钟的海战,双方都未取得像样的战果。“保罗·琼斯”号4门100毫米主炮竟然在5分钟内打出了惊人的60发炮弹,也真够玩命的了。
美舰于2时33分率先停火,失去目标的日舰两分钟后也停止了炮击。据日军巴厘岛上的陆军指挥官报告,在其南面发生了一场短暂的海战。美舰“福特”号舰长曾报告说:“日军显然使用了雷达,因为其初射和尔后的射击都非常接近目标。”这话并不准确,开战之初,日军是不可能在小小驱逐舰上配备雷达的。
失去攻击目标的清水并不想如此轻易放美国人溜走。在失去目标15分钟后,清水下令高速追击中的日舰对美舰可能存在的海域实施盲射,试图引诱美军还击暴露位置。宾福德中校一点儿都不傻,一眼看出了日舰的企图。你打你的,我跑我的,4艘灵活的驱逐舰不要命似的冲过了爪哇岛最南端,一口气冲入了浩瀚的印度洋。日军无奈停止继续浪费炮弹,随后放弃追击。
3月4日16时45分,4艘惊魂未定的美军驱逐舰安全驶入澳大利亚弗里曼特尔港。这是盟军极少数成功突围的几艘大型舰只。
最后该去看看“埃克塞特”号的命运了。以英格兰西南部德文郡埃克塞特市之名命名的这艘重巡洋舰是英国皇家海军的一艘名舰。1939年12月,在阿根廷和乌拉圭外海拉普拉塔河口海域,爆发了二战中的第一场海战。德国海军“施佩伯爵海军上将”号袖珍战列舰与盟军3艘巡洋舰在那里激烈交火。盟军的带头大哥就是眼前这艘“埃克塞特”号,其余2艘是皇家海军的“阿贾克斯”号及新西兰海军的“阿基里斯”号。在自身遭受重创的情况下,3艘盟舰成功将德舰驱逐进乌拉圭的蒙得维的亚港,迫使德国人将军舰凿沉。德舰舰长汉斯·朗斯道夫上校躺在舰旗上饮弹自尽。“埃克塞特”号也从此威名远扬。现在它即将面临与“施佩伯爵海军上将”号同样的命运,应了那句俗语,“出来混,该还的总要还”。
就在“休斯敦”号和“珀斯”号返回泗水的差不多时间,“埃克塞特”号在荷兰驱逐舰“威特·德·威思”号护卫下颠颠簸簸地驶入了泗水军港,同回去加油的4艘美军驱逐舰会合。皇家海军的机械师们吃力地修理着被打坏的锅炉,死难者被送到岸上安葬。很快他们就接到了尽快突围的命令。
经过紧急抢修,“埃克塞特”号的航速提高到16节。但由于舰体太大、吃水较深,该舰无法通过狭窄的巴厘海峡,只好取道西侧的巽他海峡撤往锡兰。28日19时,就在4艘美军驱逐舰出发两小时之后,“埃克塞特”号在驱逐舰“遭遇”号和“波普”号的护航下缓缓驶出了泗水军港。荷兰驱逐舰“威特·德·威思”号原拟与“埃克塞特”号一同出航,但由于机械故障无奈留下,最后被日军舰载机击沉在泗水港内。
“埃克塞特”号运气实在太糟。甫一出航,这支小型舰队就被一架日军侦察机发现。高木武雄很快得知了消息,连位于北方海域的第三舰队高桥司令官也收到了这一信号。正闲着没事可干的高桥立即率领“足柄”号、“妙高”号重巡洋舰,在“曙”号、“雷”号驱逐舰的护航下全速向英舰可能经过的海域靠拢过来。不仅如此,先后得到这一消息的日本陆军航空部队、海军第十一航空舰队、“龙骧”号轻型航母也派出众多战机赶往预定战场,一张大网迅速张开,“埃塞克特”号已在劫难逃!
2月28日到3月1日夜间,“埃克塞特”号带着2艘驱逐舰一路向北航行,竟一夜无事。3艘军舰上的英国水兵心中稍安,对冲过巽他海峡充满期望。戈登舰长并不知道舰队已经被日军侦察机发现。其间,他曾收到一封电报,说巽他海峡有夜战发生,那正是“休斯敦”号和“珀斯”号之前与日本人的最后缠斗。戈登上校并未考虑改变航向,因为去往锡兰只有面前这一条路可走。
厄运很快降临。7时50分,“埃克塞特”号的瞭望哨发现西南海面上出现了巡洋舰的高大桅杆,此时在这一海域出现的大型水面舰只肯定不是自己人。这还不是高桥,而是高木的重巡洋舰“那智”号和“羽黑”号,后边跟着“山风”和“江风”号驱逐舰。对方有2艘重巡洋舰且随时可能得到增援,硬拼只能是死路一条,“埃克塞特”号随即转向,希望利用清晨的日光隐藏行踪,寻隙夺路而逃。
由于之前刚刚与多尔曼舰队进行过搏斗,高木的几艘舰上普遍弹药不足,他并未急于发起进攻,只是猫戏老鼠似的不疾不徐地跟在3艘盟军舰只后边——这是最令人毛骨悚然的时刻。
9时35分,西北方向高桥的舰队到了。日军“二高”——高桥和高木合兵一处,“埃克塞特”号上的英军水兵已经闻到了浓烈的死亡味道。
绝望的战斗随即打响。日军驱逐舰艏先靠了上来,10时10分,“曙”号、“雷”号开始与盟军2艘驱逐舰交叉开火,双方都未取得命中。“埃克塞特”号被迫折向东航行。经过轮机部门的努力,该舰可以使用的锅炉恢复到4个,速度也提高到23节。不过形势依然绝望,对方的所有舰只都能轻松跑出30节以上。
10时20分,高桥的2艘重巡洋舰在23000米距离上率先开炮,并放飞侦察机不断修正弹着点。英舰随即开炮还击,但由于火控系统出现故障,最初的齐射偏出很多。在之后的战斗中,“足柄”号和“妙高”号在“埃克塞特”号左舷16500米距离上肆意开炮,缺少弹药的“那智”号和“羽黑”号则在盟军舰队右舷保持威慑,“曙”号、“雷”号跟在盟军舰队后边,“山风”号和“江风”号位于“那智”号和“雷”号之间,日军三面夹击之势已逐渐形成。
盟军舰只也存在弹药不足的问题。“埃克塞特”号只剩下五分之一的弹药,“遭遇”号鱼雷已经耗尽,“波普”号还剩下12条鱼雷。打是打不过,跑又跑不赢,局面对于盟军无疑是绝望的。
发现日军的炮击逐渐靠近之后,“遭遇”号和“波普”号先后施放烟幕,希望以此掩护“埃克塞特”号。11时,血战到底的“埃克塞特”号向“足柄”号发射了鱼雷,“波普”号跟着在6300米的距离上也发射了2条鱼雷。“足柄”号原地转了一个圈,轻松地躲过了英舰的鱼雷攻击。
11时15分,之前一直保持沉默的高木终于耐不住性子了,“那智”号和“羽黑”号终于在15500米的距离上向几艘盟舰开火。
在烟幕掩护下,“波普”号再次向“足柄”号发射了4条鱼雷,随后绕过“埃克塞特”号,将剩下的6条鱼雷全部射向了“那智”号,依然无一命中。
“曙”号、“雷”号随即冲了上来,与两艘盟军驱逐舰战成一处。趁此机会,日军又进行了一轮鱼雷攻击。11时19分,“江风”号发射2条;11时20分,“那智”号发射4条;11时21分,“山风”号发射4条;11时22分,“羽黑”号发射4条。盟军的形势万分危急!
11时20分,日军一发203毫米炮弹准确击中了“埃克塞特”号的锅炉舱,导致锅炉全部被毁,甲板上迅速燃起熊熊大火,速度下降到几乎静止的4节左右。
戈登上校心里清楚,“埃克塞特”号最后的时刻就要到了,他下令两艘驱逐舰各自逃生。11时45分,眼看英舰已必死无疑的“那智”号和“羽黑”号索性停止了射击,坐看大火冲天的英舰慢慢沉没。
为了加速军舰的沉没,戈登下令向舱内注水。此时“电”号的一条鱼雷给了这艘军舰最致命的一击。12时,“埃克塞特”号在海面上完全消失。
现在盟军只剩下两艘小小的驱逐舰了。“遭遇”号已经没有逃跑的条件。11时35分,该舰水管和润滑系统遭到破坏,引擎无法使用,舰长无奈下达了自沉的命令。“埃克塞特”号沉没仅仅5分钟后,“遭遇”号也沉入了海底。有651名“埃克塞特”号的水兵和149名“遭遇”号的水兵被日军俘虏。
“波普”号的故事就要曲折得多。运气尚好的该舰一路狂奔,于12时戏剧性冲进了一团积雨云,12时30分又躲进了另一团积雨云,借此逃出了日军的视线。舰长试图先驶向婆罗洲,然后转向南行,利用夜色掩护偷偷溜过龙目海峡,这无疑是当时唯一可行的办法。
可惜好运不长在,侥幸脱离战场的“波普”号很快被日军一架侦察机发现。大约13时前后,闻讯赶来的10架零式水上侦察机用60公斤小炸弹轰炸了“波普”号。这些战机原本是去攻击“埃塞克特”号的,没找到司马懿却偶遇了张郃。“波普”号用76毫米高射炮顽强反击。日军投下的炸弹尽管未能直接命中,但两颗近失弹还是导致受伤的英舰航速大减。
13时35分,“龙骧”号航母的6架舰载轰炸机赶到了现场,向这艘苦命的驱逐舰一口气扔下6颗250公斤炸弹和24颗60公斤炸弹。尽管“波普”号躲过了密集的弹雨,但水线之下还是被炸穿了一个大洞,喘着粗气的“波普”号终于支持不住了,舰长无奈下令自沉。此时,“足柄”号和“妙高”号也赶到了,显然已完全没有出手的必要。两艘重巡洋舰只是静静地看着“波普”号于14时20分在海面上完全消失。
3月3日,一艘日军驱逐舰经过这一海域,戏剧性地发现了“波普”号的幸存者。除1人死亡外,舰上其余151名舰员全被救起。这艘日军驱逐舰的舰长恰好是“波普”号的枪炮长以前在东京的同班同学。老同学见面好办事,俘虏因此受到了不错的优待。但同学也不能老罩着你,在被送入战俘营后,这些人中有27人没能活到战后。
一连串海战胜利为日军的陆上作战扫清了障碍,现在,爪哇岛已赤裸裸暴露在三路日军的兵锋之下。
等时局好转时再见吧,女王万岁!
海战取得的胜利使东、中、西三路日军的登陆畅通无阻。大喜过望的今村均就此决定,三路日军登陆后迅速攻击前进,将岛上盟军分割包围,予以歼灭或迫敌投降,在两周时间内平定全岛。
此时,盟军大部分主力舰只已长眠海底,空军在此前的战斗中也消耗殆尽,保卫爪哇岛只能依赖貌似强大的陆上力量了。尽管在外围诸岛的防御作战中遭遇了一些损失,但此时爪哇岛上的盟军陆上部队尚有81000人之多,其中荷兰军队25000人,英军10000人,澳军5000人,美军1000人,当地部队40000人左右。尽管人数对日军占优,但双方的战斗力不可同日而语。当地部队与白人指挥官之间貌合神离,战斗中不逃跑或者不帮倒忙已属难能可贵。美、英部队大多之前遭受过打击,早已成了惊弓之鸟。守住岛上无数滩头或者把登岛日军赶回海里去,对这群乌合之众来说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岛上最重要的军事要地当属中央偏西的万隆。日军计划首先实施中央突破,切断万隆和巴达维亚之间的联系,这样首先发起攻击的便是中路的东海林支队。
论兵力,在三路日军中东海林支队最弱,其作战却事关整个战役的成败。该支队以第三十八师团第二三〇联队为基干,辅以部分炮兵、装甲兵、工兵组成,总兵力4000人,指挥官是第二三〇联队联队长东海林俊成。他们的首要任务是占领岛上最重要的空军基地卡里加齐机场。
3月1日凌晨3时,成功踏上陆地之后,东海林迅速将部队分成三队:第一挺进队由第二大队大队长若松满则指挥,带领第二大队、一个坦克中队、两个独立速射炮中队负责攻占卡里加齐机场;第二挺进队由第一大队大队长江头多少佐指挥,带领第一大队、一个速射炮中队、一个山炮中队、一个坦克小队,负责推进到卡里加齐机场以南70公里处,切断巴达维亚和万隆的交通,阻敌增援;大野次郎中佐指挥的速射炮大队负责守卫登陆场,随时增援上述两路攻击部队。
从登陆点到卡里加齐机场之间驻守有荷兰守军近万人,若松第一挺进队只有区区700个士兵。凭两条腿走路快速抢占机场绝无可能。一年前,东海林曾作为陆军武官随小林一三特使和芳泽谦吉前外相多次赴巴达维亚,参加日本与荷印当局关于石油问题的谈判,最终未果。那边外交官在开会谈判,这边东海林早就对爪哇岛的地形和防御进行了有针对性的详细勘察,对卡里加齐机场周围的情况相当熟悉。考虑到机场到万隆有完善的混凝土道路,在香港战役结束后,接到进攻爪哇岛任务的东海林便未雨绸缪地从战利品中精心挑选了30辆卡车以备使用。第十六军参谋长冈崎也认为,承担中心开花任务的东海林支队必须利用机场附近的便利交通实施快速机动,出发前又调给东海林50辆卡车。随兵员一起登岛的80辆卡车现在终于派上了用场。
上午,8时,由700名队员组成的若松第一挺进队乘卡车向近万名盟军发起了猛烈进攻。凭借出色的机动能力,日军接连突破了守军四道防线。到11时,若松已经成功突击到机场外围。
作为岛上最重要的空军基地,荷兰在此部署有重兵把守,并筑有大量防御工事。11时30分,若松挺进队向机场发起的攻击遭到守军的顽强抵抗。荷军的交叉火力使日军举步维艰,战况异常惨烈。日军从正面发起了多次敢死冲锋,始终无法突破守军的防线,战斗陷入僵持。久拖不决对兵力薄弱的若松挺进队无疑极为不利。
战斗打响一小时后,一支仅仅由6人组成的日军小分队寻隙潜入了附近的丛林,用惯常的迂回战术从背后突入机场。几个人发挥传统的白刃战威力杀死了守卫,在守军营房最高处竖起了太阳旗。守军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在正面,当他们不经意回头看时,指挥所的楼顶上已经插上了敌人的旗帜,以为后路已经被日军大队人马切断,刹那间斗志全无,四散奔逃。到下午,15时,若松用区区数百人顺利占领了机场。
第二天天刚放亮,由远藤三郎少将率领的陆军第三飞行集团150架各型战机迅速进驻卡里加齐机场。
3月3日上午,荷兰空军对卡里加齐机场实施了空袭。11时,荷军出动60辆坦克向机场发起了第一轮进攻。日军死战不退,还派遣小分队绕到进攻部队身后实施袭扰,交战一小时后,盟军败退。
15时,荷军发起了第二轮进攻,投入战场的坦克和装甲车达到了120辆。处于劣势的日军殊死搏斗,一个炮兵小分队挡在荷兰坦克的进军道路上,最后全部被碾成肉泥。日军士兵用上了惯用的“肉弹”战术,全身捆满炸药和手榴弹滚向荷军坦克,一名后来被俘的荷兰军官心有余悸地形容道:“日本人简直太可怕了,他们的战斗力超过了人类的极限。这样一来,我们以战车为中心的得意战术也变得毫无作用。”
缺乏坦克和装甲车的日军用大卡车向荷军装甲部队发起了反冲锋,但卡车毕竟顶不过坦克,它们瞬间被荷军的坦克炮火打成一堆堆废铁。危急时刻,进驻卡里加齐机场的日军战机紧急升空,近距离对进攻部队实施低空打击,击退了荷军一波又一波攻势。傍晚时分,攻击未果的荷军开始向万隆方向总退却。
前一天午夜,最后一架美军飞机载着35名乘客飞往锡兰,其中就有盟军海军司令官赫尔弗里希中将。等他再回来,已是作为荷兰全权代表,参加在美军战列舰“密苏里”号上举行的日本投降仪式了。战后,赫尔弗里希出任了荷兰海军司令。
按道理,日军三路登陆部队合计只有4万多人,仅是守军的一半左右。但盟军的潜在对手还包括5000万爪哇人。当地居民对荷兰300年的殖民统治早已深恶痛绝,爪哇岛成了日本人的绝对主场。当地百姓中一直有这样的传说:“不久,就会有人从北方来拯救我们。”现在,恰好来自北方的日本人被他们视为救星,人们纷纷走出家门,积极帮助前来“解放”他们的日军。有人给日军送上补给,有人在大门上挂上了匆匆赶制的简易太阳旗。一些年轻人主动给日军带路,向日军提供盟军的情报。在日军发动攻击时,他们甚至会冒着危险悄悄移走盟军设置的路障。这些人还到处散播恐怖信息,向守军蓄意夸大日军登陆部队数量,使得守军在最后放下武器前一直认为日军登陆部队有20万之众,从而斗志涣散,丧失继续抵抗的勇气。估计守军也被吓傻了,冷静思考一下就会明白,日本根本不具备供20万人同时实施登陆的运输能力。
除上述因素,盟军之间还存在着联军与生俱来的弊病,“各自为战,缺乏配合”。日军已兵临城下,四国联军还在为如何部署防御争吵——最后到了战俘营,连饭都吃不上就不吵了。作为主力的荷兰人对守住爪哇毫无信心,连战场情报都懒得搜集。其间,澳军情报官萨蒙斯中尉曾给联军司令部打去电话,询问日军进攻动向,得到的答复是“今天早报还未送来,无可奉告”。在古都茂物,3月3日——此时日军已经登陆两天了——11时50分,守军还在说“日军似乎没有登陆的迹象”,话说完,抬起头,视野中已经出现了众多看似面生的轻型坦克。拿起望远镜仔细一瞧,坦克上都插着猩红的太阳旗。哇,那竟然是日本人!
局面已经不可收拾。到3月5日18时,陆军司令官塔尔帕顿中将得出了这样的结论,要认真考虑及早投降的可能性。在万隆召开的最后一次作战会议上,塔尔帕顿宣布,“因为当地居民对我们抱有强烈的敌意”,开展游击作战绝无可能,万隆也不可能坚持多久。随后,中将下达了最后一道匪夷所思的命令:“各部队请注意,若收到司令部发来的可以停战的命令,可以无视之。”意思就是说,即使荷兰军队投降了,其他盟军还可以继续战斗。
这话说得实在让人丧气。这儿是你的地盘,你都投降了还指望别人去替你卖命?但英、澳部队指挥官希特维尔少将还是做出了积极表态:“只要有一名荷兰士兵还在战斗,我们就绝不会率先放下武器。”
东路坂口支队的攻击目标是爪哇岛南岸的重要军港芝拉扎。从克拉甘登陆之后,该部连续突破数道盟军防线,纵贯南北急行军400公里,相继攻占苏拉卡尔塔、日惹、马吉冷、普禾加多等重要城镇,于3月8日占领芝拉扎军港。9日中午,该地区守军指挥官科库斯少将派人到日军阵地乞降。10日中午,坂口静夫在普禾加多约见了科库斯,荷兰守军随后放下了武器。总体上看,陆军的抵抗比起多尔曼麾下的海军来说,相去甚远。
东路主力第四十八师团的攻击目标是泗水军港。日军主力成功上岸后,当天急行军50公里,于3月4日渡过梭罗河。之后日军连战连胜,6日攻占泗水西南45公里的战术要点格雷西,并分兵一部攻占三宝垄。为阻止日军快速挺进,除了在溃败途中一路破坏道路和桥梁,守军还在日军进军的道路上灌水,试图水淹七军,日军迅速掘开堤坝降低水位,保持了极快的进军速度。
泗水城已在40公里开外。8日11时,日军先锋遇到了盟军派来的乞降使者。15时,第四十八师团师团长土桥勇逸在临时指挥所接见了爪哇州州长。土桥以荷方统帅责任不明为由拒绝停火。18时,日军攻入泗水。第二天,荷兰东爪哇守军司令伊尔亨少将按照土桥的指示,下令所属部队无条件放下武器。东爪哇战事至此结束。
西路主力日第二师团在万丹湾和孔雀港登陆后,遭到了2000名澳大利亚士兵的顽强抵抗,由佐藤半七大佐率领的佐藤支队突破了守军防线,于5日21时侵占了荷印首府巴达维亚。无数当地民众居然箪食壶浆欢迎日军入城。那须弓雄少将所部于6日凌晨4时30分占领古都茂物,尔后向军事要塞万隆进军。守军一路炸毁桥梁、设置路障,迟滞日军的进攻速度。
今村乘坐的“龙城丸”运输船意外被自己人击沉,导致联络电台全部落水、无法使用,军部也就无法对占领卡里加齐机场的东海林支队下达新的作战命令。虽然无法与军部及时取得联系,但彪悍的东海林认为,战机稍纵即逝,继续留守机场将贻误战机,必须趁机追击,以支队区区4000个士兵向万隆约50000名联军发起进攻。
担任先锋的依然是若松第一挺进队。3月6日傍晚,若松敢死队凭借浓雾的掩护冲入了联邦城,占领了南侧高地3000名守军把守的第一道防线。就在盟军惊诧万分之际,可以俯瞰万隆要塞的另一处村寨也插上了日军的太阳旗。
23时,手握重兵的万隆要塞防卫司令派斯曼少将派出代表向日军提出停战。这让抱着必死信念前来攻击的若松满则唏嘘不已。
之前荷兰总督斯塔夏迈尔明确表示,不希望在万隆附近发生战斗,那里居住着大量难民。7日,东海林通知派斯曼少将,希望与荷军司令和总督于次日进行会谈。这一要求附带一个威胁条件,拒绝会谈,将立即对万隆实施无差别轰炸。
此时第二师团主力也杀至万隆城下。7日早上,柳川宗成中尉化装成当地人和翻译一起闯入了荷兰陆军司令部,劝诫塔尔帕顿中将放下武器向日军投降。在面对一群荷兰高级将领发表了一通演讲之后,柳川毫发无损地返回了日军驻地。途中虽有荷兰士兵拦截检查,却没有一个人敢出手伤害他。
爪哇岛上,日军的几路进攻势如破竹,海上一场场无情的杀戮也同时在上演。3月1日上午的印度洋上,搭载“兰利”号航母幸存者的油船“派克斯”号在南云忠一机动舰队舰载机的攻击下迅速沉没。沉没之前,油船发出了求救信号,正驶往芝拉扎军港的美国驱逐舰“埃德沙尔”号闻讯赶来,救起了233名幸存者。更大的不幸随之降临,15时58分,南云机动舰队“比叡”号快速战列舰发现了这艘小小驱逐舰。16时02分,重巡洋舰“筑摩”号率先开火。16时45分,“利根”号重巡洋舰加入了攻击行列。这还不够,16时47分,在一边闲得无聊的战列舰“比叡”号、“雾岛”号也加入了这场名副其实的“射击训练”。仍嫌不过瘾的南云从航母上起飞了17架轰炸机,对可怜的驱逐舰实施空中打击。水面和空中的密集打击使“埃德沙尔”号周围变得跟喷泉一样。
美军舰长凭借出色的操舰技术在弹雨中来回穿梭,但敌人实在太过强大,他们还是在16时54分和17时05分先后被“比叡”号和“利根”号的炮弹命中。17时31分,这艘勇敢的驱逐舰缓缓地沉入海底。需要特别提出的是,舰上有40名船员被日军俘虏。他们被押往肯达里集体斩首。
海上战斗接近尾声,一直没能打上大仗的“南方作战”海上总指挥近藤信竹也意犹未尽地赶来凑热闹。他们先后击沉了一艘荷兰船和一艘英国辅助扫雷艇,还俘虏了一艘荷兰蒸汽船。3月2日,一架日军侦察机发现了新猎物,“摩耶”号重巡洋舰立即带着“野分”号、“岚”号驱逐舰赶往现场海域,用了整整75分钟,在17时43分击沉了英军驱逐舰“要塞”号。
侦察机发出的信号同样被“爱宕”号、“高雄”号两艘重巡洋舰捕捉,它们在赶往现场途中,在20时36分意外地遇到了另一艘美军驱逐舰“皮尔斯伯里”号。战斗在20时55分打响。这次日军效率颇高,仅仅7分钟,这艘驱逐舰就葬身在芝拉扎以南900公里处的海底。
击沉英舰“要塞”号后,日驱逐舰“岚”号、“野分”号继续前行,于3日清晨发现了美军炮艇“阿什维尔”号,美军迅速发出求救信号,收到信号的美军扫雷舰“威普威尔”号和武装快艇“伊莎贝尔”号根本无力前往救援。绝望的老炮艇毫无悬念地被日舰击沉,只有1名水兵被救起,随后也死于战俘营。多行不义必自毙,两年后,在莱特湾,“野分”号的最终结局比“阿什维尔”号更惨。
4日清晨,近藤的“爱宕”号、“高雄”号、“摩耶”号重巡洋舰联手“岚”号和“野分”号驱逐舰,消灭了一支由澳大利亚单桅帆船“雅拉”号护卫的船队,的确是威风八面!随后这支舰队在炮击圣诞岛后于9日返回肯达里,此时陆上战斗已经结束。
5日,南云舰队的4艘重型航母也干起了杀鸡用牛刀的活儿,出动280架次舰载机对人去楼空的芝拉扎军港实施了狂轰滥炸,摧毁了港内剩余的17艘盟军船只。不知当初高木武雄与多尔曼搏杀爪哇海时,这些现在才来打酱油的巨无霸都干啥去了。那时候如果遇上这群瘟神,多尔曼至少也能牺牲得更加悲壮一些。
一下子来了这么多大家伙,但仍有13艘盟军舰船成功躲过了日军的围追堵截。它们包括美军驱逐舰“威普尔”号、“帕罗特”号,炮艇“图尔萨”号,武装快艇“伊莎贝尔”号,澳大利亚单桅帆船“瓦里勾”号,以及6艘澳大利亚潜艇,1艘荷兰商船和美国货船“海妖”号,也算命不该绝。
其中荷兰扫雷艇“亚伯拉罕·克里贾恩森”号逃跑的经历堪称传奇。出港十几个小时后,与该舰一起逃往澳大利亚的3艘荷兰舰先后被日军击沉,只剩下它利用夜暗躲到了一个荒岛附近。这艘扫雷艇只有一门75毫米主炮和两门20毫米高平两用机关炮,平时主要用来防空和巡逻,如果再遇到日舰,必死无疑。
这艘1937年服役的扫雷艇最大航速只有15节。舰长带着44名水兵开了个会,然后带领大家一起到岛上砍树。舰长下令把树枝和树干捆扎成“丛林模型”,尽可能遮盖住全部舰体。实在盖不住的地方就用油漆喷涂成岩石或峭壁的样子。他们选择在夜间慢速行进,日出之前往海岸附近靠拢下锚,伪装成一个“临时小岛”的样子。这一海域小岛众多,这样还真瞒过了狡猾的日本人。其间,曾有日舰与之擦肩而过,还有数架日军侦察机从头顶飞过,但他们都未发现这座“小岛”的秘密。在小心翼翼地航行了8天之后,这艘扫雷艇安全驶进澳大利亚的弗里曼特尔港。死里逃生的“亚伯拉罕·克里贾恩森”号之后一直坚持作战到战争结束。大难不死必有后福,1955年,退役后的扫雷艇被荷兰海军建成了军舰博物馆。
随着今村的到来,谈判事宜都由军部来直接负责。3月8日16时,在卡里加齐机场航空学校的一间教室里,今村与荷兰守军司令塔尔帕顿中将开始了关于盟军投降的详细谈判。第一天参加会议的除塔尔帕顿,还有荷属东印度总督斯塔夏迈尔,战争动员局局长巴克少将,西爪哇万隆防区司令派斯曼少将等。今村身材不高,在高大的荷兰中将面前更加显得矮小,但现场的情况恰恰相反。
塔尔帕顿首先发话:“万隆的守备部队,准备扔掉武器向贵军投降。”
今村并未开口,只是微微点了点头。
塔尔帕顿试图保存局部有生力量,不等今村开口,接着声明:“在爪哇岛上还有美、英和澳军,他们并不归我指挥,我只能代表万隆的荷兰军队投降。”
参会的日本人都哑然了,众人将目光投向了司令官。今村依然一言不发,冈崎参谋长发话了:“本次会议是处理整个爪哇的军政,而不是仅接受万隆荷兰军队的投降。”
坐在一边的荷印总督斯塔夏迈尔突然发话:“荷属东印度不投降!”
一向内敛的今村终于忍不住发话:“为什么?”
荷兰总督高声回答道:“荷兰政府流亡英国时,已经剥夺了荷印总督的兵权。现在我手中只有民政权,没有权力决定军队的去留,没有权力的人在这里多说话就是越权。我来这里的目的就是跟你们商谈如何合力运用爪哇的民政权,丝毫没有向日本投降的意思。”
今村的脾气显然比山下奉文要好很多,对此竟然没有发火:“好,我清楚了。带总督先生到别的房间去吧。我跟中将谈谈,先让所有荷兰军队停止抵抗。”
斯塔夏迈尔被“礼貌”地驱逐出场,留下塔尔帕顿继续谈判。今村告诉荷兰人:“你们都是军人,非常清楚战争是什么。如果日军目标只是万隆之类的弹丸之地,我们根本没有必要攻击到这里。”随后他明确表示,要么接受全军无条件投降,要么继续开战直至荷兰守军被全部消灭。
18时20分,塔尔帕顿同意所有守军无条件放下武器。投降书签订之后,双方与会代表16人一起合影“留念”。此时距日军登陆只有短短的8天。第二天清晨,7时30分,塔尔帕顿通过广播宣布了投降命令。
就在塔尔帕顿签署投降书前几个小时,在爪哇西北方向的缅甸战场,日第十五军不战而陷仰光,后文详叙。
最先进入万隆接受投降的并不是出力最大的东海林支队。东海林之前曾服役于第二师团,是受排挤被丸山赶出来才到学校任教的。后来新组建的第三十八师团缺少军官,东海林才有了重新参战的机会。第二师团丸山政男一向飞扬跋扈,决不允许如此荣誉落在自己的弃将身上。丸山对东海林支队擅自攻击万隆的“鲁莽”行为大加训斥,并致电今村“禁止东海林支队入城”,同时让自己的第二师团进入万隆接受盟军的投降。
3月10日,在当地民众的阵阵欢呼声中,今村率第十六军司令部进驻万隆。这一天恰好是日本陆军节。
守军最后一封电报是3月9日通过万隆民用电信局发出的,“我们结束了,”电报说,“等时局好转时再见吧,女王万岁!”
日军以最短时间、最小代价获得了最大的胜利。荷印作战共俘获盟军8万余人,缴获飞机177架。日军自身伤亡比预计要小得多,伤亡最大的第二师团,死亡840人,受伤1784人。原来预计两周攻占爪哇岛,实际仅8天就完成任务。从全局而言,日军原定开战之后150天占领荷属东印度的作战计划提前完成。
尽管在日军的猛烈攻击下毫无招架之力,但盟军依然对控制下主要的油田及炼油设施进行了极大的破坏,这也成为日军后来大肆虐待荷兰战俘的主要原因。宝贝抢回来了却意外出现了瑕疵,直到1943年,日本人才将荷印地区的石油生产恢复到战前75%的水平。不管怎么说,总算够用了。
开战伊始,通信设备掉入大海的今村根本无法向下属发号施令。等到第四天他恢复指挥时,日军三路攻击部队均顺利或超额完成了任务。盟军战意不足,反面证明日军战前计划的周密、细致。今村将主要功劳归功于部下,并吹嘘说:“荷属东印度作战是根本不需要司令官的战役。”
今村不仅率部迅速平定爪哇岛,而且以较快速度恢复了荷印的正常秩序。今村并未像山下奉文那样以杀戮立威。当地有人告诉他,除了苏加诺和哈达,没有人能领导7000万当地人。两人是印尼著名的民族领袖,对荷兰人来说就是罪大恶极的叛逆者。早在日军发动攻势之前,两人已被荷兰殖民当局投入了监狱。
敌人的敌人就是我们的朋友,今村下令要尽快找到这两个人。刚开始打听到哈达关押在班达奈拉岛,经过认真寻找未能找到,后来还是在爪哇的苏卡步米将哈达翻了出来。为掩人耳目,今村特意在巴达维亚找了一座小房子将哈达藏匿起来。在苏门答腊被找到的苏加诺也被送到爪哇。今村对两人礼遇有加,苏、哈于是都答应和日本人合作,依靠日本实现印度尼西亚的独立。
苏加诺提出,他们并不是向日军投降。今后他们只负责行政工作,不协助日本人进行战争。今村对此竟然给予了默许。在之前荷兰总督的豪华别墅里,今村开始给苏加诺戴高帽子:“我知道,你不是对我唯命是从的那种人,所以我不准备对你发号施令,甚至不会告诉你该干什么。我能保证的是,如果印度尼西亚人学习我们的语言,那么在我们的占领下,我能使他们生活得更加幸福,但是我不能答应独立。”
对苏加诺提出的经费要求,今村慷慨给予了10倍资金,还调拨给他们20辆汽车,将行政权完全交给了印尼人,这可能是日占区中唯一的“仁政”。
深受感动的苏、哈二人答应与日本人全力合作,一起去对付荷兰人。除积极推广日语外,苏加诺还建立了一个由15名印尼人和5名日本人组成的委员会,处理一切政务。所有地区禁止使用荷兰语,以日语和印度尼西亚语为官方语言。各大城市一切照旧,并未实行灯火管制。今村认为明亮的灯火能够影响人心——当初本地人迎接日军登陆时的第一声呼喊就是:“万岁,请点上煤油灯吧!”
批评之声随之出现。“今村在占领区实施的军政优柔寡断,缺乏威严,荷属东印度的日本部队完全不像是皇军。在非常时期,让当地人自由自在实在是太冒失了。”还有人说:“当地人跟今村简直就跟朋友一样。”对今村的批评很快传到了南方军司令官寺内那里,对此颇感棘手的寺内未加评论,只是把批评原封不动发往东京。爪哇岛的情况立即引起了东条首相的警觉。
日军占领爪哇70天后,东京的特使到了巴达维亚,他们是陆军省军务局长武藤章和人事局长富永恭次。见到今村之前,两人先微服私访了一些城市,感觉那里的气氛和已经改名为昭南特别市的新加坡和菲律宾的马尼拉截然不同,晚上的街道依然灯火通明,甚至有白人未被投进监狱而在街上悠闲地散步。那些占领军一点儿皇军的“威严”都没有,好像这里不是战败国似的。
随后两人会见了今村。对东京的质问,今村并不认可,还咄咄逼人地为自己的政策辩护。“我不过是执行了天皇的旨意而已,陛下决定的统治要领中,主要有确保战略物资、严守军法、稳定当地人心三条,这三条是绝对不能违背的。如果两位发现本人治理不当,请解除我的职务。”
经过几轮唇枪舌剑,毫不让步的今村最后竟然说服了两位特使。返回东京之后,两人冒着被训斥的风险提交了调查报告,建议东条和杉山让今村自由行事。对此,东条竟然表示默许,不再强迫今村改变之前的政策。
这样的“仁政”不过是昙花一现。随着战局不断恶化,日军在瓜达尔卡纳尔岛和新几内亚岛双线告急。为挽回败局,1942年11月,东京调今村出任第八方面军司令官,指挥日军在瓜岛和新几内亚岛的作战。接任今村职务的是他的妻妹夫(连襟)参谋次长田边盛武,荷属东印度的政策随之完全改变。
战后,今村被澳大利亚法庭判处十年有期徒刑,而当年被他武装入侵的荷属东印度的宗主国——荷兰的法庭却判他无罪。他的继任者田边盛武被判处绞刑。
对于乘坐运输船被击沉一事,今村一直认为是美军“休斯敦”号所为。战后,那些侥幸活命的日本军政要人写出了不少亲历文章。今村也是从海军人员互揭老底的回忆录中才得知,当年送他下海游泳的恰恰是自己人。
第三章 缅甸泥淖
那是一条神奇的天路
1937年7月7日,中国抗日战争全面爆发。短短一年多,中国丢掉了华北、沪宁杭、武汉、广州等经济发达地区,加上已被日军占领的东北地区,泱泱中华半壁河山已沦陷倭寇之手。二十世纪三四十年代的中国,经济实力与工业基础均十分薄弱,特别是军工产业,别说与欧美强国,即使与日本这样的“后起之秀”相比也差距甚远。重庆国民政府在向西南大后方撤退的过程中,原本异常孱弱的工业特别是军工业又遭受巨大损失,中国的持久抗战举步维艰。武汉会战之后,中国抗战进入战略相持阶段。尽管拥有坚强的决心和充足的人力,但物力特别是武器装备匮乏,根本无法满足进行一场全民战争的需要。持续抗战必须借助外力,通过开辟和保持国际运输线从国外获取必要的物资支援。
七七事变之前,中国对外贸易的主要口岸是天津、上海和香港。天津、上海相继沦陷,仅剩香港一地。以广九、粤汉铁路为骨干的华南国际运输线成为中国获取国际外援的主要通道。1938年10月,日本攻占武汉、广州,使由香港至内陆的华南国际运输线就此中断。中国为争取外援,必须开辟新的渠道。
比华南线稍后启用的是西北国际运输线。抗日战争爆发之后,苏联为了将日本陆军主力牵制在中国战场,减轻自己在远东的压力,决定向中国提供经济和军事援助。苏德战争爆发之前,苏联是国际上向中国提供军事援助最多的国家。与之相配套的就是西北国际交通线。这条从西安经兰州、霍尔果斯,最后到苏联萨雷奥捷克的交通线,全长3520公里,主要用于接受来自苏联的援助及偿还对方的矿产和农产品。1941年4月,苏、日签订了《中立条约》。两个月后,苏德战争爆发,自顾不暇的苏联逐渐中断对中国的援助,这条交通线也逐渐陷入沉寂。
另外一条国际交通线,取道法属印度支那北部也就是今天的越南,主要通过海防港与海上航线相连,按其终点分为滇越交通和桂越交通。广州陷落之后,该线成为支撑抗战的重要国际交通线之一。1939年11月,日军攻占南宁,桂越交通就此中断。1940年6月,日军进驻法属印度支那北部,中越交通线也被彻底切断。1937年9月至1940年6月,通过这条交通线运抵国内的物资超过40万吨,其中被法属印度支那当局扣留的物资不少于10万吨。
一条条供血管道被日寇切断,中国争取国际援助的通道仅仅剩下滇缅公路。老酒认为,在中国历史上以前没有,今后也永远不会再有这样一条公路,在挽救国家和民族命运中发挥如此重要的作用——她是维系中国持久抗战的生命脐带。
1937年8月8日,云南省政府主席龙云在参加南京国民政府军事会议时承诺,云南将派两个军出滇抗日,同时提出,“上海一失,我既无国际港口”,以及“日本南进政策必付诸实施,南方战区可能扩大,香港和越南的铁路终成问题”等见解。龙云提议:“国际交通线应早做准备,需立即着手同时修筑滇缅铁路和滇缅公路,连通印度洋。公路由地方负责、中央补充,铁路由中央负责、地方协助。”当此之时,西南大后方建设正如火如荼地进行,蒋介石对龙云的提议慨然应诺。鉴于铁路建设非一日之功,会议决定先行建设施工较易的滇缅公路。
1937年10月底,国民政府交通部次长王九生率大批专家抵达昆明,与龙云详细研讨筑路相关事宜。11月初,根据实际勘测确定了由下关经保山、龙陵、芒市、畹町进入缅甸的路线。公路出境后直抵缅北重镇腊戍,向南与仰光至曼德勒、腊戍的铁路连成一线。从昆明到腊戍全线1146.1公里,缅甸境内畹町至腊戍段186.7公里,中国境内959.4公里。两段公路分别由英缅方和中方组织施工。
对于修建这样一条公路,英缅当局态度也非常积极,他们无疑将通过对过境物资收取关税和过路费获取大利,甚至可以像法属印度支那当局在越南那样,浑水摸鱼,连吃带拿,再弄走一点儿。援华物资先经海路运到仰光,然后走水路或陆路运至腊戍,再从腊戍经滇缅公路运到昆明。
滇缅公路中国境内东段昆明至大理的411.6公里路段中,昆明至广通段于1935年12月已基本通车,其余约300公里也筑有路基,稍加改造即可使用。西段下关至畹町段547.8公里此前尚未动工。在当时条件下,修筑滇缅公路是中国公路建设史上一项艰巨的伟大工程。
1937年11月,国民政府拨款交云南地方当局督修滇缅公路,限一年内完工。1937年12月,龙云下令分6段抢修滇缅公路。随着命令下达,滇西各县立即紧急动员。当时,云南已组建第六十军,在军长卢汉的带领下出滇抗战,孙渡的第五十八军也开始组建,另外有许多年轻壮丁加入了地方团队,导致劳动力奇缺。参加公路建设的队伍里出现了很多老人、妇女和小孩儿。龙云命令所有单位必须在1937年12月将筑路人员送到施工现场,这样滇西28个县约20万民工陆续投入了修路建设。
滇缅公路工程量之大,仅从以下数据就可以看出。公路修建共计完成土方1998万立方米,石方187万立方米,大小桥梁544座,孔径总长2700多米,石涵洞2196个,水涵洞1114个,铺碎石100多万立方米。公路横跨滇西险峻的横断山、高黎贡山、怒江、澜沧江,山高谷深,水流湍急,路线落差1300多米,地形、气候异常复杂。在低温的峡谷,瘴疫流行,多种急性传染病肆虐。最重要的是,当时贫穷的中国没有任何现代化筑路设备,缺乏炸药,筑路大军所能依靠的只有铁镐、簸箕、绳索和扁担。来自各地的民工自带干粮衣物,住在树枝搭成的简易窝棚里,栉风沐雨,胼手胝足,用勤劳的双手在崇山峻岭间挖通了那条通向胜利的光明大道。其间,安全事故和疾病夺去了3000多条生命,甚至出现了全家死在工程现场的悲剧,因公致残者逾万人。
原来西方专家认为,修筑这条公路至少需要5年,但那些勤劳勇敢的先辈仅仅用了9个月,就于1938年12月1日实现了公路全线贯通。1938年10月,从黑海港口敖德萨装运的6000吨援华军火由几艘货船运达香港。当时广州告急,越南各港迫于日本人的压力不允许中国卸载军事用品,国民政府只好通知苏联船只转往仰光卸货,然后用火车运至腊戍。宋子文亲自出马,从仰光押运第一批军用物资从腊戍经滇缅公路回到昆明。直到1941年底,每天在滇缅公路上行驶的车辆达数千辆,最多时超过全国车辆总数的一半,每月输入物资超过10000吨。
对中国修筑滇缅公路这一壮举,英国《泰晤士报》评论:“只有中国人才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做到。”在听到滇缅公路通车的消息后,罗斯福总统颇感惊讶,特别指示当时卸任的驻华大使纳尔逊·詹森取道公路回国,以实地考察核实有关情况。詹森大使乘吉普车沿路考察,回国后向罗斯福做了详细报告。“滇缅公路工程浩大,”在随后召开的记者招待会上,詹森说,“此次中国政府能于短时期内完成此艰巨工程,其果敢毅力与顽强精神着实令人钦佩。且修筑滇缅公路缺乏机械,纯系人力开辟,全赖沿途人民的艰苦耐劳精神,这种精神是全世界任何民族所不能及的。”部分美国评论甚至将公路的修筑与挖通巴拿马运河相提并论。
1939年初,重庆政府西南运输处从国外购买了大批车辆,故而滇缅公路汽车驾驶人员和技工奇缺。得知这一消息,陈嘉庚等爱国华侨随即于1939年2月8日发表了《南侨总会第六号通告》,号召华侨中的年轻司机和技工回国效力,与祖国同胞并肩抗战。通告很快传遍东南亚各地,随后志愿回国服务的东南亚华侨司机和修理工共3192人,他们被称为“南侨机工归国服务团”。从1939年2月至8月,南侨技工分9批陆续回到祖国。战争结束时,还剩下不到1000人。
1940年9月,中越交通线被切断,滇缅公路成为唯一的国际运输线。盟国援华的大批物资必须先经海路运到仰光。一时间,仰光港内,无数悬挂着星条旗、米字旗、镰刀斧头旗的大小船只进进出出,中国抗战急需的大量物资在码头上堆积如山。除重庆政府的西南运输处,从1940年起国外及华侨的运输公司也加入了滇缅路的运输。1939年的11个月中通过公路共运入物资27980吨,1940年运入61394吨,1941年运入132193吨。到1942年5月滇缅公路被切断为止,共输入战时各种急需物资40.2万吨,其中油类15万吨、枪械弹药7万吨,其余为五金、交通器材、医药、机床、发动机等维持国计民生和战时经济的重要物资。在此期间,通过滇缅公路输出物资约10万吨。
随着日本与美、英在远东地区矛盾的不断加剧,西方开始逐步加大援华力度。1941年3月,罗斯福宣布《租借法案》同样适用于中国。其间,美、英多次向重庆政府提供贷款,规定以钨砂、锡、桐油等物偿还。据记载,七七事变以来,中国抗战所需各种物资中,汽油、柴油、橡胶、汽车配件的100%,药品、钢材、棉纱、白糖、纸张的90%都需从西方进口。如果日军切断滇缅公路,断绝中国同外部世界的联系,国内各种战略物资的储备最多能维持三个月之用。无怪乎宋子文慨叹:“倘若日寇进犯缅甸,断我赖以生存之滇缅路,我后方军民则无异于困守孤城,坐以待毙。”
滇缅公路就这样成了日本人的眼中钉、肉中刺。为了经营好这条维系中国抗战的大动脉,重庆政府必须有所作为。一直到1941年,云南还在使用自己发行的“滇币”。滇军自成体系,蒋介石的“中央军”未经许可,不得随意进入。蒋介石也欲借此机会,以抗日名义“统一”云南。对此,龙云深有戒备。蒋介石一边派宋子文、何应钦等人向龙云多方拉拢疏通,一边以保护滇缅路及远征缅甸为由将“中央军”嫡系部队先后向滇黔、滇川、滇康边境调动。
除后来入缅作战的第五军、第六军、第六十六军,“中央军”第七十一军、第五十四军、第二军等也陆续来到云南周边,但长期未能入滇。1941年,中英军事同盟开始酝酿,双方欲协力保全滇缅路及仰光国际交通线。这年10月,何应钦奉蒋介石之命特别转告龙云,“凡归昆明行营序列之部队,无论驻在何地,皆由志舟(龙云字)主任全权指挥与负责部署,中央绝不干预。唯对国际局势及抗战成败攸关者,中央不能不作适应之决定,务望志舟兄深谅体悉”。这样,第五军、第六军、第六十六军以及负责昆明防务的第七十一军等部队才陆续开入云南。
日军想方设法要切断滇缅公路。1940年6月,日军进驻法属印度支那北部,专门成立了所谓“滇缅路封锁委员会”,以越南北部机场为基地轰炸滇缅路全线。仅6月至10月,日军共出动飞机400多架次轰炸滇缅路,目标是对公路贯通有着决定意义的桥梁,其中最主要的是怒江上的惠通桥和澜沧江上的功果桥。
对此,我方公路管理人员竭尽全力保持公路畅通。每次遭遇轰炸之后,驻守在桥边的工程抢修队会立即对大桥进行抢修。他们很多都是当年建桥的工程技术人员。有时空袭尚未结束,地面的抢修工作已经开始。1941年1月23日,日军飞机第十四次轰炸了澜沧江上的昌淦桥,这次大桥被彻底炸断。东京电台得意扬扬地宣称:“滇缅公路已断,三月内无通车希望。”大后方一下子变得紧张起来。国民政府交通部急电滇缅公路工程技术人员昼夜抢修,务必尽快通车。戏剧性的一幕随之出现,交通部急电发出不久,前方就传来了好消息:运输物资的车队顺利通过了波涛汹涌的澜沧江,公路全线畅通无阻。
原来早在两个月前,当地工程技术人员就预计到大桥可能会被日军日益频繁的空袭炸断。他们找到一些空汽油桶,每70个连在一起,上面铺上木板就成了一只简易的渡船,汽车开上去之后,再用钢缆将渡船在两岸间拉来拉去,保证了运输车辆的输送。这种局面一直持续到大桥彻底修复。
从一些简单事例就可以看出滇缅公路对中国抗战的重要性。1942年1月,日军进攻长沙。驻守岳麓山阵地的第九战区炮兵第一旅试图压制日军炮火,在战斗最激烈时,炮弹告罄。薛岳司令官紧急致电重庆求援,军令部回答是“炮弹尚在仰光待运”。同月,从汉阳搬迁至重庆的兵工厂因缺少钢材和原料被迫停工,重庆政府仅有的10余架运输机亦因缺乏油料停飞。作战物资匮乏同样影响敌后战场,其间,延安曾电告重庆,沂蒙山根据地遭日军“铁壁合围”,急需军火、粮食及被服支援。重庆方面答复:“因外援受阻,正面战场亦无法保障供给,今后各后方根据地须设法就地筹措物资。”
滇缅公路,这一头的“滇”是云南,另一头的“缅”就是缅甸。对于摊子铺得太大的日军来说,攻占这一头的云南暂时力不能及。既然如此,就干脆占领那一头的缅甸吧。
缅甸全境狭长多山,南北长2090公里,东西最宽处925公里,面积67.7万平方公里,是中南半岛最大的国家。东北与中国云南省相邻,西北同英国远东最大殖民地印度搭界,东南与泰国和法属印度支那接壤,西南濒临孟加拉湾和安达曼海,扼太平洋经马六甲海峡通向印度洋的要冲,战略地位非常重要。
1824年、1852年、1885年,英国通过三次侵缅战争武力占领缅甸全境。起初,英国采取了“以印治缅”的统治方式,将缅甸划为英属印度的一个省。到1937年,英国殖民当局才将缅甸从印度划出,由自己派出总督直接统治。
除了战略位置重要,缅甸的自然资源也极其丰富。从1914年到太平洋战争爆发之前,英国对缅甸的投资比之前增长了3倍,主要在石油、木材、矿产和橡胶等领域。这里是世界上重要的大米生产国和出口国,有着“稻米之国”之美誉。20世纪30年代,缅甸年均出口大米350万吨。当时日本每年约进口大米170万吨,尚不能满足国内所需。别的复杂资源老酒不会算,但人一天吃多少粮食大致还懂,按照每人每天吃1斤大米——日本人个子小,估计吃不了这么多——这350万吨就是900万人一年的口粮。在太平洋战争最激烈时期,日本陆海军总数也未达到900万。换句话说,如果日本能够抢到这里的稻米,一下子就可以解决众多侵略军的吃饭问题。
前文提到,荷属东印度是远东最重要的石油产区。与之类似,缅甸也蕴藏着较为丰富的石油资源,石油开采业是缅甸战前最主要的工业产业,年产石油超过100万吨,是日本产量的5倍。如果顺便抢到这里的石油,就可以为日本短缺的石油供应再加上一道保险。缅甸还蕴藏着丰富的钨矿,当时钨产量居世界第一,仅茂奇一个矿山的矿石就占世界总量的35%以上。此外,铅产量也占世界第五位。其他诸如宝石、玉石、金、银、铜、锡、锌、镍、锰等有色金属以及棉花、花生、芝麻、大豆,还有琳琅满目的热带水果等,贪得无厌的日本人肯定都想要。
就纬度而言,缅甸北部已进入亚热带,中部和南部属于热带,全年雨季和旱季分明。每年自5月下旬至10月为雨季,其间阴雨连绵,天气凉爽,空气极度潮湿,蚊虫蚂蝗肆虐,瘴气尤甚。10月至次年5月中旬为旱季,天气多风,干旱少雨。缅甸的地形北高南低,主要分为东部的掸邦高原、中部的伊洛瓦底江盆地和西部的阿拉干山区。境内三条主要河流从东到西依次为伊洛瓦底江、锡当河、萨尔温江。缅甸是“一江春水向南流”,根据河流和山脉走势,缅甸境内的铁路和公路也是南北贯通,并在北部与我国的滇缅公路相连。
从行政、地理上划分,缅甸全境可分为两部分:曼德勒以北为上缅甸,中心城市是曼德勒;以南为下缅甸,核心城市为仰光。曼德勒为上缅甸政治、经济、文化中心,扼水陆交通之枢纽,历来为兵家必争之地。下缅甸的仰光是当时缅甸首都,为新兴商业港口,建有现代化的港口设施,这里是为中国提供抗战物资供应的最后一个国际港,对中国的意义甚至大于缅甸。需要特别指出的是,缅甸北部的胡康河地区是一片莽莽的原始森林,古木参天,不见天日,中国历来称之为“野人山”。其间河流交错,雨季水势汹涌,舟船难通——那里即将成为中国远征军的伤心之地。
就军事角度而言,缅甸这种易南北进出、难东西机动的地形,使一旦战争爆发,大的战事往往发生在南北走向的幽深山谷和山间盆地中,仰光和曼德勒一南一北两大军事重镇的得失就至关重要。一旦仰光有失,则门户洞开,入侵敌军可以从南向北一路突进。仰光以北曼德勒、勃固、同古、彬文那等军事要地均处于这条走廊上。从曼德勒向东北至腊戍、向北至密支那,既是缅北铁路的终点,也是滇缅公路的起点。缅北一旦有失,日军就可以沿滇缅公路一路冲进云南西部。
像荷属东印度饱受荷兰人的压迫一样,缅甸各族人民饱受英国殖民者长达一个世纪的殖民统治,可谓是苦难深重。不单如此,英国起初“以印治缅”的高压政策使得缅甸民众遭受了英、印的双重压迫。英国人和印度人对缅甸的压榨可谓是到了骨头缝里,从以下几个方面可略见端倪。
第一,英印当局根本无视当地百姓的死活,强行将缅甸出产大米的逾60%运向国外,国内民众饱受饥饿之苦,所谓“遍身罗绮者,不是养蚕人”。第二,禁止缅甸人手工编织他们日常使用的“隆基”(一种缠在腰上的布),所有布料必须使用英国或印度生产的产品。那些暗中织造布料的妇女很多遭逮捕关押,一些人甚至被剁掉手指导致终身残疾。第三,强行封锁泰缅国境,缅甸人要想去邻近的泰国不能走便捷的陆上通道,只能绕道仰光,然后再乘船前往泰国。那些海上运输船无疑都是英国船舶公司的,且独家经营收取高额船费,赚取的巨额利润并未用于缅甸当地建设,而被拿去建设那个叫“东方直布罗陀”的玩意儿。第四,一直遭受英国人欺压的印度人也助纣为虐,反过身来欺负缅甸人。几乎所有工商业都掌握在少数印度人手里,街上商店大都为印度人所开。广大农村的土地同样被印度新移民占据,那些所谓的村长和地主大部分是印度人,缅甸人、克伦族人、掸族人等缅甸土著处在英、印的双重统治之下,成为“外来者”的雇工或佃户。第五,禁止缅甸人私自采集岩盐,必须购买由英国制盐公司经营的高价盐。比起封锁泰缅边界来说,这招更黑,你可以不坐英国人的船去泰国,但你绝不能永远不吃盐。
物质上的压榨还远远不够。缅甸崇尚佛教,大部分民众是虔诚的佛教徒。英国和印度官员公开亵渎缅甸佛塔和佛像,对之或棒打或脚踢甚至淋尿。当局还禁止缅甸人买卖纸张,需要的全部纸张必须从少数英国传教士手里购买。此举不但可以赚取高额利润,还等于变相剥夺了缅甸人的言论自由。那时候可不像今天有电视、手机、互联网,纸张还是传播文化的主要工具。作为佛教徒的缅甸人只能从其眼中的异教徒手中购买纸张,这对他们是莫大的侮辱。
有压迫就有反抗。这种情况下,“把印度人从城市、农村赶出去,挣脱英国统治,建立缅甸人的缅甸”就成为所有缅甸人的战斗口号。面对英、印的双重压迫,缅甸人为争取民族独立曾进行过各种积极的尝试。起初他们试图通过暴力手段争取独立。1930年,缅甸革命组织“咖咙会”酝酿发起暴动,可惜因策划不周惨遭镇压。1939年,德国在欧洲挑起战争,英国对远东殖民地的监管放松,缅甸再次爆发了大规模暴动。这次暴动同样未能逃脱失败的厄运,数以万计的暴动者为此身首异处。暴力革命行不通,缅甸人就想采取妥协的方式与英国人商谈。
二战爆发之后,英国在欧洲承受着巨大的压力,在远东的统治力相对减弱。为了争取自由与独立,1940年5月10日,缅甸最大的党派德钦党召开了一次全国代表大会,提出愿意与英国人合作,做英国反法西斯战争的“炮灰”去打击德国人,条件是英国在取得胜利之后给予缅甸独立地位。这项提议遭到断然拒绝,殖民当局根本不愿做出任何让步。软硬都行不通,走投无路的缅甸人和印度圣雄甘地一样采取了“非暴力不合作”运动。1940年6月,缅甸“自由联盟”在仰光召开大会,要求英国同意缅甸独立,号召缅甸人不参战,开展公民不服从运动。此举换来了殖民当局的大肆逮捕,德钦党主要领导人及其他民族主义党派的负责人大多被捕入狱。
1941年8月,罗斯福和丘吉尔联合发布了《大西洋宪章》,提出所有民族均有自由选择治理方式的权利。这可是你英国人自己说的,时任缅甸总理的吴素立即单方面发表声明,称宪章原则同样适用于缅甸。
吴素表示,只要英国同意战后给予缅甸自治领的地位,缅甸将在战争中完全与英国合作。但他随后前往伦敦祈求时,丘吉尔连这个最低的要求也不给。
丢尽脸面的吴素准备经美国和太平洋返回缅甸。路经美国时,他试图争取罗斯福的支持,同样未果。1941年12月7日,珍珠港事件爆发当天,吴素恰好就在夏威夷现场,目睹了日军飞机对美国太平洋舰队的狂轰滥炸,更加深了他对日本强大军事力量的印象。
战争突然爆发使吴素不得不重返欧洲,取道葡萄牙回国。在途经里斯本时,对英国完全失望的吴素秘密拜访了日本驻里斯本使馆。第二天,日本驻葡萄牙大使在拍给东京的电报中称:“缅甸总理保证,一旦日军入侵缅甸,缅甸人将举行暴动帮助日军把英国人赶出去。”
日本人的外交电报很快被英国情报机关截获并通过“魔术”系统成功破译,吴素很快在海法被英国人拘留,理由是策划向日本人出卖“祖国”。吴素随后被押往非洲乌干达软禁至战争结束。
一切的努力都无济于事。绝望的缅甸人开始逐渐将目光投向了海外,试图寻求一切外界力量的帮助,他们喊出了“英国的困难就是缅甸的机会”。“谁反对我们的敌人,谁就是我们的朋友!”弥漫在缅甸人中的民族情绪给奉行“大东亚共荣圈”、试图占领缅甸的日本人带来了绝佳机会。日本人反对英国人,自然被缅甸人视为朋友。日本人认为,他们完全可以利用缅甸人的民族主义情感达到将英国人驱逐出缅甸的目的,还可为印度从英国分离出来树立一个样板。
为了摆脱在中国的困境,日本逐步确立了南进战略,试图掠夺东南亚丰富的资源以维持长期战争的需要。1935年,日本在缅甸成立了“日缅友好协会”,名义上是为了加强两国的文化交流,实际是开展间谍活动,在缅甸反英人士中寻找代理人。1940年8月,日本前外相松冈洋右公开将缅甸划入“大东亚共荣圈”的范围之内。对日本人来说,侵缅的首要目标是切断滇缅公路。早在1940年7月,东京大本营就提出,“靠军事行动直接切断援华路线”。在外交上迫使英国关闭滇缅公路未能完全得逞——其间英国曾迫于日本的压力关闭滇缅公路达3个月之久——军事上依靠空中力量切断滇缅公路未果之后,日本人把目光逐渐转向了缅甸。
早在1940年之前,日本陆军参谋本部负责缅甸事务的铃木敬司就已经注意到缅甸人的反英情绪,对民族运动核心领导团队德钦党给予了重点关注。铃木在写给参谋本部的报告中说:“如果缅甸的独立运动能够发展成武装暴动,切断缅甸的援蒋路线就成为水到渠成的事情。”1940年3月,铃木化名南世益,以《读卖新闻》特派记者的身份进入仰光,于翌年1月组建了特务组织——“南机关”,对外称“南方企业研究”。南机关成员以从事林业、矿业、商业调查为名,专门从事缅甸的策反及武装暴动事宜。在泰缅边境清迈、达府等地,“南机关”均设立了联络点,从事刺探情报、绘制军事地图等活动,为未来日军入侵缅甸积极进行准备。
在日本僧人永井行慈的帮助下,铃木与德钦党领袖德钦弥亚取得了直接联系。铃木向缅甸人保证:“大日本帝国全力支持缅甸人民的民族独立运动,愿意提供必要的武器、弹药,并组织训练缅甸进步青年。”
日本人在缅甸人眼里成了“解放者”,成了反抗英国残暴统治的“正义之师”。日本人的“正义行为”很快传遍了整个缅甸。由于民众认知水平较低,加上对英国人的刻骨仇恨,病急乱投医的缅甸人真就把日本人当成了“救世主”。
起初日本只是想策动缅甸独立,以控制滇缅公路,从而切断中国的补给线。但随着形势发展,东京为进一步打击英美军事力量并抢夺缅甸丰富的战略资源,决定发起缅甸战役。
无孔不入的宣传使缅甸完全变成了日军的主场。起初当地人对日军的欢迎确实出于真心。缅甸的“独立义勇军”由于缺乏训练,打起仗来,义则义矣,却一点儿都不勇。但他们会积极为日军带路,收集英军、中国远征军的情报,进入乡村为日军筹集粮食,一些人甚至潜入英军阵地偷来枪支参加义勇军,“举凡有关侦察、情报、宣传、架桥、行军、补给与扰乱后方等军务,他们起到的作用远胜于日军”。当日第三十三师团进攻仰光为锡当河所阻,山炮和速射炮运不过去,日军工兵苦于找不到合适的架桥材料时,当地人就代为架起当地特有的筏桥。用日本人的话就是,“简单实用,完全符合日军进军的需要”。
除了“独立义勇军”的宣传和缅甸人对英国人、印度人的痛恨,日军还巧妙利用了当地的民间传说。在缅甸人中流传着这样一种说法,“正当缅甸面临生死存亡之际,从东方出现了骑着白马的‘博莫乔’将军前来拯救缅甸”,根据这一传说,指挥“独立义勇军”的铃木敬司就故意骑着白马四处招摇撞骗,并自称为“博莫乔”。骑白马的“博莫乔”每经过一个村落,村民常常虔诚地合掌致意,满怀喜悦地流下激动的眼泪。日军攻克仰光后,铃木仍骑着白马以“博莫乔”的名义现身。
日军还佯装尊重当地人的宗教信仰。作为佛教国家,僧侣是缅甸社会的领导阶层,安抚僧侣对赢得民心来说至关重要。日军各部队情报官每攻下一座城镇,都必先拜访僧院,将日本的战争目的向那些在民众中享有较高声望的僧侣详细解释,请求他们的理解和协助。在战斗中,日军避免毁坏被缅甸人视为灵魂庇护地的宝塔。这些都为他们赢得了不少的印象分。
缅甸人痛恨英国人的情绪自然而然会带到后来入缅作战的中国远征军身上。缅甸人认为,大老远跑来的中国人是英国人和印度人的帮凶,他们入缅作战是维护英国殖民统治的不义之举。因此,远征军所到之处,很难得到百姓的理解和支持。这也为远征军第一次远征的失败埋下了伏笔。
英军败失下缅甸
前文提到,缅甸对中国持久抗战至关重要。对英国人来说,远东的防御重点是新加坡和印度,缅甸和香港一样属于相对次要的地区,可守可弃。不过那儿终究是自己的地盘,放任不管说不过去,大英帝国这老脸也没处搁,对缅甸的防务英国至少也需要装装样子。况且缅甸作为印度的东方屏障以及马来亚的西北侧翼,具有重要的战略价值,那里丰富的自然资源丢了也实在可惜。基于以上原因,英国在1940年10月重开滇缅公路之后,就开始与重庆国民政府就军事合作进行尝试。1941年1月,伦敦委派积极支持中国抗战的兰斯洛特·丹尼斯少将出任驻重庆陆军武官,开始与中国酝酿建立中英军事同盟,核心是保卫对中国至关重要的缅甸地区。
丹尼斯少将抵达重庆当月,“中国缅印马军事考察团”正式成立。考察团主要职责是对中、缅、印、马相关地区进行实地考察,与英国共同协商保卫缅甸的军事计划。考察团以军事委员会办公厅主任商震为团长,军令部第一次长林蔚为副团长,其余还有杜聿明、侯腾等高级将领。考察团众人于2月出发,对缅甸、印度、马来亚等地进行了长达3个月的实地考察,提交了洋洋洒洒30万言的《中国缅印马军事考察团报告书》。报告书分“敌情判断”和“共同防御意见”两大部分,核心内容为根据当地地形、交通及估计日军将采取的战略战术,拟定的中、英、缅共同防御计划。
计划提出:日本对中国国际交通线滇缅公路将不是从中国境内截断,而是配合它对亚洲的总体政略、战略实施总体策划。一旦日寇与英国交火,势必会首先进攻英属马来亚和缅甸地区。这样日寇既可以夺取英国的远东殖民地,又可切断中国的国际援助线路,获得一箭双雕的效果。
报告书得到了丹尼斯少将的高度认可。可惜翌年2月,将军为尽快达成中国远征军入缅作战,在飞赴腊戍与英缅当局协商返回重庆途中,因飞机失事不幸罹难。
对中国提出的结论,伦敦并不认可。丘吉尔和他的大腕们认为,凭借大英帝国的赫赫威名,日军肯定不敢对缅甸轻易下手。英方认为,即使日军要截断滇缅公路,也肯定从中缅或中老(挝)边境入手,绝对不会取道缅甸。基于这一观点,他们拒绝中国军队及早入缅布防。后来任印缅战区司令官的韦维尔上将在1941年10月曾实地考察过缅甸,对那一地区的情况持极端乐观的态度。韦维尔认为,日本人不会侵略缅甸,因为马来亚和菲律宾对他们来说更加重要,如果他们胆敢入侵缅甸,“势必受到严厉的惩罚”。
英国人心中还有一个无法明说的理由,他们始终在防范中国势力进入缅甸。一旦中国人进入这一地区,请神容易送神难,对战争胜利之后英国人恢复在缅甸的殖民统治大大不利——这和他们对香港的防卫态度惊人相似。伦敦认为,一旦中国人进入这一地区,大量中国移民将接踵而至。在他们眼中,中国为“长期威胁其殖民主义政策的国家”,从而千方百计对中国军队入缅作战加以限制。英国人提出中国军队只能在中老、中缅边境一带布防。
但是英国人心里非常清楚,日军一旦入侵,他们根本不具备防御缅甸的能力,所以也不敢直截了当一口回绝中国,只是一味强调时机未到,要求中国军队暂缓入缅。英国仍想凭借中英军事合作的声势来唬住日本。长时间的扯淡纠缠,致使中英军事同盟的建立和联合作战问题进展缓慢,收效甚微。
剃头挑子一头热的重庆政府仍在积极做着入缅作战的准备。1941年3月,军事委员会从军令部、军政部和军训部抽调了部分高级专家组成了驻滇参谋团,这一机构入缅后改称驻缅参谋团,以军令部第一次长林蔚为团长,军训部第一次长阮肇昌为副团长,总参谋部高参萧毅肃为参谋长。参谋团级别之高前所未有,基本相当于军令部的前进指挥部,必要时可以直接以蒋介石的名义下达命令。当时国军内能享受这一待遇的还有两个部门,就是真正的军令部和委员长侍从室。
参谋团除了积极与英缅方进行沟通,还以第五军、第六军、第六十六军为首批入缅部队开展各项筹备工作,如充实装备、加强训练、筹措物资等。同时对集结在滇川、滇黔、滇康边境的部队实施动员,对炮兵、工兵、通信、后勤等特种部队进行了必要动员。
1941年12月8日,日军偷袭珍珠港,太平洋战争正式爆发,实力强大的美国终于走上了战争前台。为了确立在亚洲和太平洋地区的领导地位,美国在远东安全问题上采取了与英国截然相反的策略,中美关系也从之前单一的经济援助转为正式同盟。罗斯福最担心中国一旦崩溃,日本势必集中兵力于太平洋地区,美军将面临更大的压力。虽然远东地区暂时无兵可派,美国还是加大了对中国的援助力度,仅1942年就给予重庆政府5亿美元贷款,用以购买中国急需的军事设备和物资。
华盛顿认为:“如果远东战场的西翼缅甸失守,盟军整个局势包括东翼的澳大利亚在内,都将面临严重危险。”日军一旦占领缅甸,控制滇缅公路,大批援华物资就难以运往中国,中国抗战无法维持,对盟军全球战略极为不利。基于这种考虑,美国积极支持中国入缅作战。英国并不赞同,认为此举完全是“牺牲英国而增强美国影响力的努力”。
珍珠港事件之后,兴奋异常的蒋介石立即在重庆紧急召开国民党中央常委特别会议,除了对日、德、意宣战,同时向美国提议,以美国为核心成立中、美、英、苏、荷、澳等国参加的军事同盟。他很快接见了美、英、苏三国驻华大使,一方面告知中国政府将向轴心国宣战,另一方面将中国希望结成军事同盟的建议当面交给几位大使。美国驻华大使克拉伦斯·高斯立即将蒋介石的建议传回华盛顿,罗斯福迅速回电表示赞同,并提议由蒋介石召集,在重庆召开五国联合军事会议。后来出于种种原因,苏联和荷兰并未加入这一同盟。
12月10日,丹尼斯少将代表英国正式向蒋介石提出,请求中国军队入缅参战。第二天,重庆政府开始了第一次入缅作战总动员。先以第六军第九十三师第二七七团为骨干组建了先锋支队,这支队伍由第四十九师副师长刘观隆带队,因此也称作“刘观隆支队”,率先从滇南入缅接替英军在景栋地区的防务——这是中国第一支入缅作战部队。重庆政府同时下令第九十三师进驻车里,第四十九师一个团前出畹町,准备随时开赴景栋。上述部队入缅后统一归英缅军司令官指挥。
12月14日,英国驻华大使卡尔代表英国政府再次明确表示:“一旦形势吃紧,愿与中国政府共同加强缅甸的防务。”
12月16日,以林蔚为团长的中国参谋团进入缅甸。同日,美国陆军部通过驻华军事代表团向重庆表示,希望中国军队尽快入缅布防。蒋当即下令第五军、第六军向保山、芒市集结,做好随时入缅的准备。随后侯腾在腊戍见到了韦维尔的参谋长哈丁·赫顿中将,提出第五军、第六军与英军一起在缅东南勃固、毛淡棉地区共同与敌作战的建议,遭到拒绝。
12月26日,当先头部队到达保山时,第五军军长杜聿明接到了“停止前进”的电令,因为“英方表示第五军及第六军主力暂勿入缅”。29日,新命令到达,“毋庸入缅,该两军停止前进,并分段在昆明及滇缅线上集结待命”。此前在重庆召开的一次军事会议上,中、英发生了明显分歧。
12月23日,中、美、英三国在重庆蒋介石官邸举行了联合军事会议。出席会议的美国代表为勃兰特少将和马格鲁德准将,英国代表是驻印军司令官韦维尔上将。蒋介石、何应钦和宋美龄(担任现场翻译)作为中方代表参加了会议。
会议由蒋介石亲自主持。主要议题有三:一是同盟国利用中国之人力问题,二是同盟国对华军事物资供应,三是如何保卫缅甸及滇缅公路。
缅甸不仅是中国接受援华物资的唯一通道,还直接关系到西南大后方的安全,因此蒋介石对出兵缅甸态度积极。英国人并不热心,甚至心存抵触,宁愿将缅甸丢给日本人。在丘吉尔和韦维尔眼中,缅甸丢给日本人,战后可以顺理成章地收回,中国的势力一旦进入缅甸,未来的麻烦可就大了。
会议刚刚开始,中英就发生了激烈的争执。韦维尔表示,英国在东南亚作战的目的在于保护自己的殖民利益,对中国抗战之成败不感兴趣,除了缅甸,不愿涉及其他任何问题。蒋介石极其克制地表示:“中、英两国不可有一国失败。如中国失败,则英国之印度必危而不保。如英国需要,我国可派出8万人入缅作战。”
蒋介石的诚意换来的是韦维尔的鄙视,这位和丘吉尔一样瞧不起中国人的英国上将傲慢地说:“如果由贵国军队来保卫缅甸,那简直是大英帝国的耻辱。”同时明确表示,中国人只需要将原来分配给他们的美援物资交给英国人就行,其余的事就别多管了。
远东两大盟国的分歧引起白宫极度不安。罗斯福对英国人的短视和自私颇为不满,他和马歇尔均认为,“韦维尔是个心胸狭窄的老顽固”,中国人的持续抗战不仅对远东和太平洋战场至关重要,对欧洲战局也会产生积极影响,只要他们能成功拖住日本人,美、英就可以集中力量去对付德国人,也就是所谓的“先欧后亚”。罗斯福认为,人是最宝贵的战争资源,中国最不缺的恰恰是人。陆军部长史汀生指出,“在美英总体战略中,中缅印战区位于第三位。但就其战略和政治地位可言,这一地区是极其重要的。从战略上讲,美国在这一地区的政治目的是使中国继续作战,因此要不断加强它,使它能够迫使日本侵略者付出不断提高的代价”。他也认为韦维尔“比较武断,不讲方法,对待盟友中国人还是以往英国人的那种态度”。
迫于美国的压力,经反复讨价还价,英方还是勉强与重庆国民政府缔结了《中英共同防御滇缅路军事协定》,宣告中英正式结成军事同盟,并初步拟定中国派遣三个军入缅作战。
仅仅三天之后,12月26日,韦维尔就再次食言,提出中国军队暂缓入缅,理由竟然是补给不足,“难以供应那么多的军队”,具体入缅时间另行通知。这也正是杜聿明接到暂缓前进命令的原因。此后第五军甚至被解除了入缅任务,准备向东投入国内战场。
根据“阿卡迪亚”会议形成的决议,1942年1月2日,中国战区宣告成立,蒋介石出任该战区盟军总司令,指挥在中国、法属印度支那和泰国的盟军部队。同时盟军还成立了西南太平洋战区,由英国的韦维尔出任司令官。对中国性命攸关的缅甸被划入了韦维尔管辖的作战区域。
就是盟国宣布成立中国战区的第二天,1月3日,蒋介石电告在华盛顿的宋子文,让他转告罗斯福,遴选一名美军高级将领担任中国战区参谋长。罗斯福对此慨然允诺,并将此任务交给了陆军部长史汀生和参谋长马歇尔。
史、马最初选中的是第一军军长休·德鲁姆中将。此人在美国陆军中资格甚老,晋升少将比马歇尔早了整整8年,派他去无疑更能显示美国对中国的支持。德鲁姆对此项任命进行了认真考虑。有人骇人听闻地告诉他,那里“中国人不相信英国人,英国人也不相信中国人,而缅甸人对前两者都不相信”。在进一步被告知不可能派遣美国地面部队前往中国作战时,德鲁姆告诉马歇尔,那是个“含混不清的工作”,拒绝履行这趟出力不讨好的差事。
在整个太平洋战争期间,美国都没有向中国派遣地面部队的强烈欲望,他们的目标是帮助中国人自主进行防御,仅此而已。陆军部的观点是,每向中国派遣一个人,就意味着每月要向中国运送0.62吨的补给物资。没有充足弹药和补给,美国人是不会打仗的,而中国人早就习惯了用最少的物资去打最多的仗。
第二个进入马歇尔视野的是他的好朋友约瑟夫·史迪威少将。两人在一战时期共事过,后来还一起在中国的天津服役,在本宁堡时史迪威就是马歇尔手下的得力干将。1月14日,马歇尔就出任中国战区参谋长一事征求当时任第三军军长的史迪威的意见:“乔,你有24小时想出一位更好的候选人,否则就是你了。”刚开始史迪威不太情愿,在马歇尔的压力下,他最终表示服从命令。在他的设想中,中国距离日本很近,如果最终战争导向日本本土,美国就必然会在中国集聚起强大的攻击力量。这样建设中国基地的历史重任就会责无旁贷地落到他史迪威肩上,未来前途无量。罗斯福迅速认可了参谋长的提议,因为马歇尔热诚地告诉他,史迪威“才华出众、足智多谋”。
约瑟夫·史迪威就此进入国人的视线。1883年出生的史迪威是西点军校的毕业生,三次在华履职的经历使他成为美国陆军著名的“中国通”——后来的许多事实表明,他这个“通”与土肥原贤二和板垣征四郎等人相比还是有不小差距的,属于表面通,骨子里不通。他曾偕新婚妻子一道游览中国,这里古老神秘的文化和贫穷落后的面貌给他们留下了深刻印象。1920年至1923年,他被美国陆军部任命为语言教官到北平学习华语,1926年至1933年任驻天津美军第十五步兵团一个营的营长,1935年至1939年任美国使馆驻华武官,与中国可谓有不解之缘。史迪威能像说法语、西班牙语一样说流利的汉语,能唱京戏,对中国风土人情了如指掌。史迪威有两个子女出生在中国,女儿名叫“李娜娜”,儿子名叫“杨京京”。
1940年7月1日,回到美国的史迪威被任命为第七步兵师师长,同年9月晋升少将。由于该师在1941年夏天的全军演习中表现突出,史迪威因此晋升第三军军长,被誉为美国陆军47名少将中最出色的一位。
史迪威的能力无疑是出色的。在二战中,罗斯福对手下军事将领的使用堪称知人善任。但老酒窃以为,他这次对史迪威的任命明显不妥。在参加缅甸战役之前,史迪威大部分时间担任文职工作,从未有过实战经历。1942年之前,他指挥过的最大部队是美国一个二线军。虽然训练上颇有独到之处——后来他在兰姆伽训练中国军队的成就有目共睹,但他明显缺乏大兵团作战的指挥经验。此外,早在佐治亚州本宁堡陆军步兵学校任教时,他就被学生授予“醋性子乔”的绰号,意思说他不够内敛,言语刻薄,喜怒形之于色,往往屈从于个人的冲动情绪而欠缺缜密考虑。在他的经历中,有着多次与同事或上司关系紧张而被调离的案例。据说他长期止步于准将军衔,是因为习惯对自己的长官出言不逊。
身材瘦削的史迪威戴着一副金属框架眼镜,头发灰白,远看上去不像军人,更像是一位教授。“阴险、好斗、饱经风霜”,这是刘易斯·布里尔顿少将对他的评价。在写给家人的一封信中,他说自己“不讲理、没耐心、臭脾气、阴沉、疯狂、严厉、不敬、粗俗”,看来也有点儿自知之明。他把黑人称为“黑鬼”或“粗汉”,把中国人叫作“中国佬”或“布衫佬”,叫德国人“野蛮人”或“德国佬”。他对日本人尤其看不起,他曾写道:“当我想起那些罗圈腿的蟑螂是如何毁掉了我们平静的生活时,我就想把日本人的肠子绕到亚洲每一个街灯的柱上。”
虽然曾有担任使馆武官的经历,但史迪威对外交并不精通,而他将奔赴的战区几乎时时都要与中国人和英国人沟通,这恰恰是他的软肋。一个要妥善处理中、英、美三国关系的联合指挥官职务,却让一个连普通人际关系都难维持的人来担任,这在一开始或许就是一个错误。莫说是外国人,史迪威对同胞也同样苛刻。1944年调离中国时,史迪威是一声不吭,转身就走。继任的魏德迈少将向他索要远征军的作战计划时,史迪威冷冰冰地答曰:“没有计划!”
史迪威打心眼里看不起罗斯福,诋毁他“在一切军事事务上都是业余级的”。在他出发前的一次会议上,他认为罗斯福的讲话“无聊至极,废话连篇”。史迪威有一项特殊技能,就是给别人起各种好听的外号。他曾给罗斯福起了个外号叫“橡胶腿”,说影子总统霍普金斯是“一个侏儒般的怪物,8个星期都不会理发”,认为“英国佬是一群无所作为的家伙”。他厌恶中国领导人的胆怯和腐败,尤其不喜欢蒋介石,嘲笑他是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是“油滑的政客,背信弃义、虎头蛇尾的东西,自私自利、不知廉耻、肆无忌惮的恶棍”。他曾公开告诉《时代周刊》记者:“我们正在与一个无知、未受过教育、迷信的乡下佬结盟。”后来当罗斯福问及他对蒋介石的看法时,史迪威的回答是“一个优柔寡断的、狡猾的、不可靠的老无赖,从不信守承诺”。初次见面,他就给蒋介石起了个好听的外号叫“花生米”,之后一直如此称呼,有一次甚至是在公开场合。中国军事将领在他眼里的印象是,对“进攻型战斗内在反感,传统是依靠与敌人比谁活得更久来赢得战役”。
老酒窃以为,史迪威给谁起外号都可原谅,而对罗斯福残疾的讽刺实在不能容忍。陈纳德对他“性如烈火、尖酸刻薄、十分傲慢”的评价堪称一针见血。他的弱点在美国陆军中人人皆知。他写给陆军部的公文常常因文笔和逻辑混乱遭到训斥,以至于老酒今天看史迪威日记,怀疑那流利的文笔不是出自他本人。
在华多年的史迪威积聚的对国民政府的反感不可谓不多。卢沟桥事变时,史迪威恰好在中国担任使馆武官,亲眼见证了中日战争的爆发。他发回国内的无数次报告都不厌其烦地表示,他对中国军队喜欢撤退而非保卫国土感到不解和愤怒。一次,在被问及中国何时会发起反攻时,史迪威略带讥讽地说:“这要等到他们不再对反攻有天生的厌恶再说。”由于军衔太低,史迪威受到了国民政府要员的过多冷遇。淞沪会战爆发后,美国陆军部指派他前往战场实地考察,遭到国民政府拒绝。虽然后来经协调终于成行,但等他赶到上海时,那里已经没有国军的身影了,为此他受到了华盛顿的训斥。史迪威在日记说:“在那些中国人的记忆中,我只不过是一个被他们踢来踢去的卑微上校而已。他们眼中的我,不过是一个在泥泞中行军,与苦力混在一起,还搭乘士兵汽车的人。”由此可见,史迪威到中国是带有“衣锦还乡”意味的。
史迪威认为,中国将领不具备现代化战争必需的技能,但普通士兵有着克敌制胜的坚韧意志,他们需要的只是一名优秀指挥官。现在一切问题都迎刃而解了,那位高明的指挥官终于来了,就是他约瑟夫·史迪威。
史迪威认为久不得志的自己终于等到了指挥大兵团作战的机遇,竭力想从蒋介石手里争取军队的指挥权,在远东地区实现自己的伟大抱负,而这恰恰是蒋介石最忌讳的——他肯定不会把自己辛辛苦苦建立起的军队放心地交给一个外国人指挥。在蒋介石眼中,史迪威不过是争取更多美国外援的工具。
1942年1月14日至23日的几天里,史汀生、马歇尔与史迪威充分讨论了远东形势以及盟军面临的艰巨任务。马歇尔给了史迪威两条忠告:一是团结不同的派系,抓住兵权,让中国人努力干事;二是金钱不是问题。鉴于远东的形势在不断恶化,马歇尔决定由美国政府做出必要的外交安排后,以最快速度将史迪威派往中国。随后阿诺德也召见了史迪威,隐晦地告诉他要极力配合美军将在远东进行的一项秘密军事行动,后来史迪威才知道那次行动叫“杜立特空袭”。
1月19日,史汀生约见了宋子文,要求蒋介石同意将部分中国军队,特别是即将入缅作战的军队交给新任命的参谋长指挥。宋子文了解了被提名者的身份,详细调查了史迪威的履历,对这位未来的参谋长十分满意。在宋子文眼中,史迪威是美国陆军中最优秀的人物,对中国的情况也非常熟悉。他立即将美方的意见电告重庆,蒋介石迅速回电,“非常欢迎史迪威将军前来中国担任参谋长”。
美国陆军部很快下达了史迪威到华的任职命令,同时晋升他为陆军中将,以便他在十分看重军衔的中国能更好地行使职权,要知道,蒋介石可是大元帅级别的。陆军部给史迪威的命令是:增加美国对中国政府援助的效果以便进行战争,帮助改进中国陆军的战斗效能。
动身之前,史迪威要求马歇尔提供必要的支持,包括提供30个师的装备,如果仰光一旦不保,供应品不应中断,而应转移到印度的适当基地,最好是加尔各答,还要派运输机运送等。史迪威提出,西南太平洋是盟军暂时处于守势的战区,为了把战争导向日本本土,必须最大限度动员中国的“进攻力量”,至少在中国投入一个美国军。他的这一设想未能获准,刚刚加入战争的美国力量不足,也还没想那么远。
启程之前,罗斯福亲自接见了史迪威。总统让他转告蒋介石:“我们永远支持中国的事业,也一定会坚持到底,直至中国收回它丧失的全部领土。”史迪威从之前领导过的第三军以及曾在中国任职的人中抽调了35人,组成了精干的参谋班子。2月13日,他们从迈阿密乘飞机离开美国奔赴远东。在史迪威抵达中国之前,日军对缅甸的进攻已经开始。
1941年初,英军对缅甸的防守基本形同虚设,偌大的防区仅有英缅第一师约15000人。该师原由缅甸警备队改编而成,装备和训练均严重不足,兵员中从军超过两年的人很少,许多人穿上军装才几个月,甚至几个星期。只有两个营的英军和一个旅的印度军还勉强有些战斗力。空军只有老掉牙的旧式飞机37架,聊胜于无。不过英国人在最重要的新加坡都只能使用过时的机型,能在次要的缅甸地区部署空军已属难能可贵。丘吉尔和韦维尔都认为,在马来亚和新加坡战事结束以前,日本人不会对缅甸发动大规模攻势。
但是缅甸的防务必须加强。大部分能调动的部队被派往了马来亚和新加坡,直到1942年1月底,同样训练欠佳且名额不满的英印第十七师才开到缅甸。该师有兵员18000人,战斗力明显强于英缅第一师。但这支部队原拟开往中东作战,是按照沙漠作战进行训练和装备的,没有任何热带丛林作战的经验。和英军在马来亚以及荷军在爪哇岛一样,部队中由西方人担任的中高级军官与当地士兵貌合神离,无法形成真正的战斗力。
英国人非常清楚,仅凭上述兵力根本无法与强悍的日本陆军抗衡。后来在战事紧张时,丘吉尔陆续调来了澳大利亚第六十三旅和英国第七装甲旅,这才算能打硬仗的部队。以上统算,英国在缅甸的守军约40000人。
英军对防守不太在意,日军对进攻缅甸却给予了充分重视。东京大本营认为:首先,作为南方地区的西翼屏障,占有缅甸可以防止盟军从西侧发起反击,同时可以以此为跳板西攻印度,直下中东与盟友德国会师;其次,占领缅甸可以取得印度洋的制海权,有效支持太平洋上的作战,杜绝英国海军的袭扰。最重要的是,可以一举切断中国争取国际援助的路线,迫使蒋介石在战与降之间重新抉择。
由于“南方作战”范围太广,中国大陆和东北地区又牵制了日陆军大部分兵力,日参谋本部在兵力调动上未免有捉襟见肘之感。与荷属东印度一样,缅甸也被列为第二批侵占的目标。日大本营为缅甸作战制定的战略目标是:一、确保山下奉文第二十五军马来亚作战的侧翼安全;二、切断滇缅公路,逼迫重庆政府屈服;三、加大对中国和印度的压力;四、夺取缅甸丰富的自然资源。
大本营对入侵缅甸的具体部署是:以开战之后进驻泰国的第十五军做好进攻缅甸的各项准备,作战初期相机占领缅甸南部之航空基地,嗣后进攻至仰光附近,破坏中英合作之据点;俟作战告一段落后增加兵力,击破中英联军,加强对中国、印度之压迫。
日第十五军司令官就是前文多次亮相的饭田祥二郎。饭田于1888年8月8日——出生日期看似颇为吉利,实际上饭田活到了92岁的1980年——出生于山口县的一个军人世家,父亲饭田俊助同样是陆军中将。幼年时期,饭田先后在熊本地方幼年学校和中央幼年学校学习,1908年5月毕业于陆军士官学校第二十期——和后文将要出场的下村定、木村兵太郎和牛岛满都是同学,1915年12月毕业于陆军大学第二十七期。此后饭田曾在陆军省、陆军步兵学校任职,并先后出任第四十四联队、第四联队联队长。
1937年3月,饭田晋升少将,接替阿南惟几出任陆军省兵务局局长,主管“军容风纪”。第二年任第一军参谋长,参与了日军在山西南部和兰封的侵略战争。武汉会战之后,饭田于1938年11月接替波田重一出任台湾混成旅团旅团长,以前的波田支队从此更名为饭田支队。1939年8月,饭田晋升中将,10月调任近卫师团师团长。1941年7月,饭田出任第二十五军首任司令官,并于同月26日率军强行进驻法属印度支那南部,导致日美关系急剧恶化,也使日本与美、英的战争成为必然。从那时起,饭田就开始厉兵秣马,积极筹备入侵马来亚。
开战前夕,饭田第二十五军司令官的职务却意外地被寺内寿一的爱将山下奉文取代,失去了攻占马来亚和新加坡的机会。饭田转而担任次要方向的第十五军司令官,指挥第十八、第三十三、第五十五、第五十六等4个师团入侵缅甸。这不能不让踌躇满志的饭田无比郁闷。
即便如此,那4个师团也不是一次性批发给饭田。开战之初,他手下只有两个不完整的师团,即樱井省三中将的第三十三师团和竹内宽中将的第五十五师团。其中以第五十五师团第一四四联队为骨干组成的南海支队,由堀井富太郎少将率领担负攻克关岛和俾斯麦群岛的作战任务。
12月8日,日军发动全线进攻时,饭田的身边只有第五十五师团宇野节大佐的第一四三联队。其余第三十三师团尚在南京地区,直至1942年1月10日,该师团主力才经海路到达泰国,其中第二一三联队一直到2月8日才到达曼谷。第五十五师团于12月初由日本本土走海路到达越南海防,12月11日乘火车经柬埔寨于12月27日到达曼谷。在上述两个师团到达之前,南方军将归属第二十五军的近卫师团暂时划归饭田指挥,战前集结于泰柬边境,开战之后迅速越境占领泰国。
开战之初的第十五军只有20000人左右,这正是大本营将缅甸战役列为第二批展开的主要原因。一直到3月4日日军攻至仰光外围时,由于马来亚和新加坡战事提前结束,大本营才将山下奉文所属第十八、第五十六师团调入第十五军,他们分别于3月26日和4月8日在仰光登陆。这样饭田手下前去打架的人手才最后凑齐。
开战之后第二天,1941年12月9日,饭田和参谋长谏山春树抵达曼谷,对陆续到达的部队做出如下部署:暂归第十五军指挥的近卫师团迅速归建,乘火车或汽车迅速南下马来亚战场;第五十五师团主力前出至达府、麦索一带,以其一部在北碧西部集结;随后到达的第三十三师团前出至达府一带集结。
下一步进攻部队的行军让饭田和谏山颇感苦恼。泰缅边境地势险峻,到处是崇山峻岭和茂密丛林,极难穿越,将这一带的小路改成汽车公路难度极大。为此,已经与日本签订了同盟条约的泰国给予了很大帮助,积极派出大量人力协助日军施工。为了适应特殊地形的作战需要,饭田下令将一线师团和军直属部队改编为马(牛)驮部队。
为配合日军行动,缅甸的独立运动领导人也相继由西贡到达曼谷,在泰国北部募集了约300名逃到该地的缅甸人。他们从中选出200人组成了“缅甸独立义勇军”,准备随日军一齐攻入缅甸。这支队伍到毛淡棉时已膨胀到5000人。
缅甸作战首先从空中打响。从1941年12月20日起,以曼谷为基地的日军第五飞行集团就开始出动战机对缅甸南部的仰光、毛淡棉、土瓦等地的英军空军基地实施空袭。
各处都已炮火纷飞,但对仰光这个60万人口的都市来说,战争似乎还很遥远。12月23日,缅甸首都的平静被突如其来的空袭打破。上午,10时,大批日机飞临仰光上空,好奇的市民纷纷涌上大街抬头张望。由于政府尚未发布战争命令,很多人甚至不懂得“空袭”的实际含义。10时07分,第一批炸弹呼啸着从天而降,剧烈的爆炸使大地都在颤抖,仰光城内刹那间乱作一团,人们争相逃命,互相践踏,死伤不计其数。在历时50分钟的空袭中,日机投掷了近千枚炸弹。城内到处火光冲天,浓烟滚滚。1250人被当场炸死,之后又有600人因重伤丧命。从这天起,缅甸各大城市开始实行宵禁和灯火管制。
盟军自然不会坐以待毙。先期抵达同古永克冈机场的美国志愿援华航空队以及英国皇家空军的战斗机随即升空实施拦截,激烈的空战随之打响,日军遭受重大损失。日军参与空袭的54架轰炸机和20架战斗机合计被击落32架,指挥官白臼茂树也机毁人亡。英、美各损失战机11架、3架,另有10架被摧毁在地面上。25日,日军出动轰炸机60架,在32架战斗机的护航下再次光临仰光。空袭造成60人死亡、40人受伤。伤亡大幅度减少是因为有了上次的教训,政府采取了规避措施,大量平民逃离了城市。美、英战机再次出动应战,在持续一小时的空战中,日机被击落19架。接下来28日的空战中,日军损失50架,美、英各损失2架和10架。
尽管在空战中不落下风,但日军的飞机越来越多。开战数日,日军就掌握了菲律宾群岛的制空权,1942年1月底到2月初,南方军下令将支援菲律宾作战的第五飞行集团下属第四、第十飞行团的6个战队全部调往曼谷地区,使得日军参加缅甸作战的飞机达到了300架。在随后一系列空战中,尽管双方互有伤亡,但得不到任何补充的美、英战机越打越少,不得不逐渐退出战场。日军取得了缅甸的制空权。
1942年的头几天里,来自泰国的情报显示,日本军队正大批向西转移,曼谷港和湄南河的军用船只来往频繁,数以万计的泰国民工正夜以继日赶修从达府到麦索、北碧的边境公路。一切迹象表明,日军将在近期采取大规模军事行动。此时此刻,韦维尔开始有点儿后悔之前妄自菲薄地拒绝了中国军队入缅。现在他面临一项异常艰巨的任务,在缺乏空中掩护的情况下,以手头的两个师组织对一个比法国和比利时加起来面积还要大的地区进行防御。
1月6日,韦维尔任命的英缅军司令官约翰·史密斯少将飞抵毛淡棉。韦维尔在新加坡告诉这位即将赴任的司令官:“你必须为我努力看守好缅甸。”仅仅一天后,韦维尔就改变了主意,派遣赫顿中将飞往缅甸,取代了史密斯尚未坐热的位置。能力出众的赫顿是一位出色的参谋长,但并不具备独当一面的能力。连他的下属都认为:“赫顿并不是缅甸即将发生的战事所真正需要的那种精悍的战斗指挥官。”
由于多次拒绝中国军队入缅,英军对缅甸的防御呈现一种极度虚弱的状态,英国人对守住缅甸毫无信心。赫顿到达仰光后,首先下令将下缅甸的战略物资紧急向上缅甸抢运,并着手修建一条通往印度的临时公路,以便将来逃跑时不但有充足的补给,还可以跑得更利索一点儿。
随后赫顿乘坐一架小型飞机视察了漫长的泰缅边境。从空中俯瞰,绵延千里的国境线上耸立着不可逾越的重重山峰和无边无际的原始森林。赫顿认为,携带重型装备和大量辎重的日本人根本无法逾越这道荒无人烟的绿色屏障。伦敦方面的专家和赫顿的意见一致:“缅泰国边境山区重峦叠嶂,热带瘴疠、疟疾和各种难以想象的困难构成一道道障碍,任何徒步通过这些地区,发动一场大规模进攻的企图,在理论上都是站不住脚的。”
赫顿将两个主力师部署在丹那沙林沿海和东掸邦的景栋公路上,却把漫长的国境线交给两个边防团守卫。做好上述安排后,自以为万无一失的赫顿志得意满地飞回新加坡,向上司韦维尔汇报去了。
日军的地面攻击行动于1942年1月4日正式展开。先锋部队是以第三十三师团第一一二联队第三大队为基干的“冲支队”——因为支队长是冲作藏。他们越过边境进入了绵延数百里的崇山峻岭和莽莽丛林。在缺乏地图的情况下,先遣队沿着野象走过的痕迹艰难行军,恶劣的环境使他们损失了五分之一的兵员。经过11天艰苦行军,1月15日,这股日军像一群狡猾而顽强的泥鳅一样从沼泽地里钻了出来,突然出现在英缅军士兵面前。面对突如其来的敌人,当地守军张皇失措,稍一接战便一溃而散。在“缅甸独立义勇军”的配合下,“冲支队”于19日占领缅南军事重镇土瓦,迅速抢占了附近三个机场。残余英军匆忙乘船从海上逃逸。
“冲支队”的佯动彻底打乱了英军的节奏。与此同时,日第五十五师团主力在麦索一带越过边境,攻击目标为重要港口毛淡棉。因道路险恶,樱井省三师团长只允许第五十五山炮联队每中队带一门山炮行军,大量征用的耕牛和马匹跌入山涧,惨叫声不绝于耳。在“缅甸独立义勇军”的带领下,从樱井以下全体成员均只携带轻武器和干粮徒步行军。到19日,英军忽然发现,日军大部队距离毛淡棉已不到100公里,惊慌失措的英缅守备部队纷纷败退。到22日,日军先锋部队距毛淡棉只剩下75公里的路程。随后跟进的第三十三师团迅速北上占领巴安,切断了英军南下支援毛淡棉的道路。
孟邦省省府毛淡棉是缅南的重要门户和战略要冲。1月30日,日军对毛淡棉发动攻击。郊区203高地成为主战场,驻守此地的一个英军营誓死抵抗,给日军造成了不少麻烦。两翼进攻的第一四三联队、第一一二联队多次进攻受阻,伤亡惨重。关键时候,熟悉地形的“缅甸独立义勇军”出现了,他们带领第五十五骑兵联队绕道迂回,从背后对守军实施包抄,遭到前后夹击的守军渐渐不支,双方甚至展开了白刃格斗。英军225人阵亡,800人被俘,主要阵地相继落入日军之手。史密斯命令残余英军从海路撤往仰光。31日,日军攻占毛淡棉。
只带着少许补给的日军在毛淡棉斩获颇丰,计有坦克和装甲车7辆、汽车256辆、火车头及车厢205节,以及火车站和码头堆积如山的航空汽油、牛肉、黄油、香肠等补给品。这让刚刚钻出丛林、饥肠辘辘的日军士兵狂喜。
毛淡棉失守使得缅南丹那沙林地区很快全部落入日军之手,此去仰光一路坦途,同时也确保了负责马来亚作战的日第二十五军的侧翼安全。日军缅甸作战的第一个战术目标已初步实现。“日本人在高速行驶,而英国人却只是挂一挡,没有人来调整或控制这部机器。”这是史密斯少将对他在边界丘陵地带指挥的“一场糟糕透顶的战役”所做的自我评价。
毛淡棉失守,仰光危急!蒋介石对于缅甸战局的关注程度甚至高于国内战场,2月1日,他下令中国军队开始第二次总动员,第六军前出至芒市、遮放、龙陵等地,一旦英方同意,即可迅速入缅作战。
早在1月22日,赫顿即向韦维尔建议,请中国第九十三师入缅同时再增派一个中国师,接过泰缅边境北段的防务,将那里的英国守军替换出来增援仰光。就在韦维尔勉强接受此建议的同时,毛淡棉已告失守。2月3日,英军请求远征军第四十九师全部开往景栋地区,越快越好,并承诺英军将派车负责输送,保证每天至少运送半个团以上。
根据英军的请求,2月6日,蒋介石下令第六军军部及第九十三师、第四十九师立即开赴景栋,入缅后归赫顿中将统一指挥。另派暂编第五十五师前出畹町,随时待命入缅,主力第五军做好准备随时出发。同时总预备队第六十六军也向中缅边境积极移动,随时入缅支援第五军和第六军的作战。可大军刚刚启动,前方英军再次发来电报,10万中国大军暂缓入缅作战。
现在不仅仅是蒋介石,连丘吉尔都有点儿迷茫了。战局已到了如此不堪之地步,到底要脸还是要命?既挡不住日军进攻又拒绝中国增援的韦维尔到底在想什么?丘吉尔亲自致电韦维尔:“当我们想起,中国人在孤立无援且装备低劣的情况下,坚持抗战了那么长时间,再看看我们在日本人手下过着什么样艰苦的日子,我就不能理解,我们为什么不欢迎中国人的援助?”韦维尔回电辩解说:“只要能从印度和澳大利亚调来援军,我们就一定能够挡住日本人的进攻。”
毛淡棉惨败导致英军的士气更加低落,日军兵锋直指仰光。人们纷纷逃离危在旦夕的首都,连那些印度警察也开始弃职逃亡。仰光街头一片混乱,先期潜入的“独立义勇军”和德钦党人乘机作乱,大肆制造恐怖气氛,以策应日军的到来。
2月5日,韦维尔从爪哇飞抵仰光。为拯救危局,他紧急下令从中东开往新加坡的英军第七装甲旅改道增援缅甸战场。
根据英军在马来半岛的惨痛教训,韦维尔决定把主力部署在萨尔温江和锡当河之间的比林河一带阻滞日军,以等待更多援军的到来。史密斯少将通过实地考察后发现,比林河在旱季不过是密林里的一道湿沟,根本无法阻挡凶狠的日本人,他建议将部队后撤到锡当河一线,控制河上的大铁桥,坚守仰光的最后门户。他的正确意见并未被采纳。
如前所述,东京大本营最初只打算先占领缅南的空军基地,下一步动作要视马来亚和新加坡战局的进展情况而定。鉴于马来亚战场进展顺利,大本营认为有必要迅速扩大缅甸作战。1月22日,大本营陆军部向南方军下达了“与海军协同攻占缅甸重要地区”的命令,同时对作战要领做出如下指示:缅甸作战之目的在于击溃驻缅英军,占领和确保缅甸重要地区,加强对华封锁。为此应以第十五军迅速进至毛淡棉附近及萨尔温江一线,做好准备后以主力从毛淡棉至勃固的公路沿线地区出发,迅速占领缅甸中部重要地区。2月13日,大本营再次下达命令:夺取仰光,并继续向缅甸中部曼德勒和仁安羌地区攻击前进。
2月11日,日第三十三师团借夜色掩护强渡萨尔温江,很快攻至比林河一线。正如史密斯之前预料,英缅守军在日军的强大攻势面前一触即溃。赫顿下令史密斯死守比林河,但这一任务注定无法完成。等史密斯获准撤退时,他的部队已溃不成军。在通往锡当河大桥的公路上,挤满了满载溃兵的车队以及徒步的士兵。
2月16日,东南方向传来噩耗,大英帝国坚不可摧的东方堡垒新加坡陷落,13万英国军队向日军投降,这其中,印度兵超过4万人。消息传来,英军士气已经低落到无法挽回的地步。大量缅甸籍士兵开始逃亡,印度士兵个个惶惶不可终日,急于向自己的老家溃退。
2月22日黎明,跑得最快的英印第十七师第四十八旅冲过铁桥,回到锡当河西岸。此时日军一支先遣部队已从密林中穿插渗透过来,在桥头附近的一处山头架起机枪,猛烈扫射公路上溃散的英军。日军以炮火封锁桥面,但并未尝试炸桥,后续主力部队还需通过这座桥梁,以最快速度冲向仰光。
现在只有炸断大桥才能有效迟滞日军的迅猛攻势。英缅第一师第一旅的工兵冒着日军的炮火和狙击手的子弹,将炸药成功安放在大梁上。山头日军发现了英军的企图,组织一次次突击,试图攻占英军据守的桥头堡,均被坚守桥头的英军顽强击退。
夜幕降临,从锡当河东岸公路上不时走来一群群疲惫不堪的英军官兵。守卫桥头的第四十八旅第三缅甸步枪营因大批士兵开小差,随时面临崩溃的危险。凌晨,4时30分,史密斯少将和第四十八旅旅长琼斯准将开了一个碰头会。琼斯直截了当地告诉师长,一旦天亮,他的工兵无法保证能在日军枪口下点燃导火线。尽管还有两个旅尚未过河,但考虑到赫顿司令官一再提出,要将日军阻挡在离仰光尽可能远的地方,斟酌再三的史密斯忍痛下令在天亮前炸桥。清晨,5时30分,随着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锡当河大桥被拦腰炸成两段。
尚未过桥的英军逃至桥头时,已到了上天无路入地无门的绝望境地。对此,史密斯下令:“能涉水过河者重赏100英镑。”其实到了这个时候,就是不奖赏,也会玩命了。英军士兵纷纷扔掉武器,利用黑夜掩护穿过日军的包围间隙,像下饺子一样纵身跳入大河,奋力向对岸游去。由于之前在中东和印度曾接受过专业游泳训练,最后竟有3389人安全游到对岸,但手中只剩下1400支步枪和几挺机关枪,所有重武器全部丧失。未能渡河的3000人被日军俘虏。
值得一提的是,随英军一起撤退的一个中国五人联络参谋组,不仅全部泅水过河,携带的所有枪支、弹药、电台还丝毫无损,此举令英国人大为惊讶。五人中的王楚英后来还担任了史迪威的联络参谋。
锡当河大桥被英军炸毁,日军被迫在距离大桥18公里的上游重新修建起一座临时桥梁,英国人因此获得了10天宝贵的喘息时间。
面对这一悲惨场景,大英帝国首相丘吉尔禁不住慨叹道:“这是一次极大的灾难。”伦敦军政两界弥漫着一种“心酸的感情”,认为“锡当河之败似乎已决定了缅甸的命运”。
英国记者斯耐潘在《泰晤士报》上撰文介绍了这场惨败:“到处都有黄种人的洪水追赶着白种人和棕色皮肤的人群。日军士兵穿着质地粗劣的黄色军服,他们的国旗上画着一个燃烧的太阳,很像印第安部落的图腾崇拜。日本人长得非常矮小,只有5英尺高,但他们的毛瑟枪和刺刀却比欧洲人的足足长了1英尺。这种形象尤其可笑,很容易让人联想起北欧童话里那些扛着扫帚的小妖怪。公路上日本人的部队在行军,我想他们一定是去攻打仰光,后来事实证明我猜对了。前面有几辆坦克开路,坦克上坐满了突击队员。接着是炮车,还有骡马和驮牛,我看见一个日本军官骑在牛背上,不像去打仗,倒像是去放牧。我耐心地看着表,估计他们每天至少能前进30英里。这是一个陌生的敌人,来自中世纪,英勇善战,斗志顽强,文明的白种人要遏止这些野蛮的游牧民族的扩张意志,就必须用钢铁筑起牢固的堤坝来。”
为挽救缅甸危局,必须尽快派去援军。此前,由于澳洲大陆随时面临被入侵的危险,柯廷总理强烈要求将中东的第六、第九两个澳大利亚师调回澳大利亚。此时,那两个师正在乘船回国途中,盟军可供机动的兵力只有他们离缅甸最近。2月20日,忍受着丧失新加坡之痛的丘吉尔致电柯廷:“您的先遣师是唯一能够及时开赴仰光的部队,它足以防守仰光并保证与中国交通线的畅通。”
如果及时改变航向,这支精锐的澳大利亚部队在26日或27日便能在仰光登岸。“全世界再没有别的东西能够填补上这个缺口了,”丘吉尔告诉柯廷,他将敦促罗斯福总统履行对澳洲安全的承诺,同时拿美国来吓唬柯廷,“我敢肯定地说,假如您拒绝让您的部队在经过时去堵塞这个漏洞,如果上述影响整个战局的恶化情况因而发生,那么在罗斯福总统和华盛顿方面将会产生严重的后果,而他们正是你所大大依靠的。请特别注意,美国准备将海军主力从夏威夷调往澳新地区的倾向。”
任由丘吉尔说得天花乱坠,但柯廷还是认为,英国人的缅甸和自己的澳大利亚没有半毛钱关系,他断然拒绝了丘吉尔的请求。虽然美国人已答应帮澳大利亚人守卫澳洲,但毕竟还是自己人放在身边最放心。在柯廷眼里,别说缅甸,连伦敦都没自己的澳洲重要。
连自己人都指挥不动,丘吉尔实在大丢颜面。但现在已到了要命不要脸的关键时刻,丘吉尔只好屈尊请罗斯福出面去做柯廷的工作。2月20日,罗斯福亲自致电柯廷,说美国正调兵遣将前往澳洲,“我们决定,除了正在途中的部队,另外再向澳大利亚增派一支27000人的队伍。为了我们的两翼,我们必须战斗到底——一翼以澳大利亚为基地,另一翼以缅甸、印度和中国为基地。如果缅甸失守,依我看来,我方整个局势包括澳大利亚在内,将面临严重危险。你的澳大利亚师是唯一能用以立即增援的部队。他们能够立刻参加战斗,我并且相信,他们有力量挽救目前看来十分危险的局面”。遗憾的是,已经在新加坡损失了第八师的柯廷连罗斯福的面子也没给。
2月16日,眼看援军彻底无望,韦维尔终于想起了自己一贯看不上的中国人,他向重庆发出了“仰光危急,请速派第五军入缅”的紧急电报。随后韦维尔飞往印度,这位后来大英帝国的陆军元帅再次跑路了。从北非被隆美尔赶到印度,之后到新加坡,随后到爪哇岛,然后辗转缅甸再次跑回印度。如果日本人不是在印缅边界的英帕尔打住,他老人家估计还要继续跑路的征程,也真够辛苦的。
回到新德里的韦维尔沮丧万分。很明显他在丢掉马来亚、新加坡和爪哇岛后,马上又要放弃缅甸了。直到现在,他终于对敌人有了符合实际的看法。英国人显然从一个极端走向了另一个极端。韦维尔认为,无论是即将到来的中国军队,还是新到的英国第七装甲旅和澳大利亚第六十三旅等精锐部队,都无法最终守住缅甸。对此,丘吉尔并不赞同,他告诉韦维尔:“我们虽然无法派出一支军队,但至少可以派一个人来。”
实际上丘吉尔并不信任韦维尔,他认为这位陆军上将已无法掌控缅甸的局面。2月底,丘吉尔和陆军总参谋长布鲁克勋爵一起找来了哈罗德·亚历山大中将——他曾经指挥过著名的敦刻尔克撤退。丘吉尔决定由他去取代指挥不力的赫顿。在丘吉尔眼中,亚历山大是一位出类拔萃的将领,现在必须依靠他的威望,“在枪林弹雨中,士兵乐于一步不离地踏着他的足迹前进”。
亚历山大被赋予了两项任务。首先,是阻止日军快速推进,守住缅甸首都仰光(2005年迁都内比都);其次,如果上述目标无法完成,至少也要在缅甸腹地挡住日军,避免英军主力被歼。两人似乎达成了一种默契,既然丘吉尔无法向缅甸派出援军,亚历山大也只是临时被调去救急,因此一旦缅甸战事失败,责任也不在亚历山大头上。
对伦敦派出亚历山大,韦维尔自然是高兴不起来。出于对这种含蓄责难的反应,在一次记者招待会上,韦维尔一反常态地大发脾气,大骂所有人都是“窝囊废”,他没有意识到最大的窝囊废恰恰是骂别人窝囊的那个人。
3月2日夜晚,仰光城到处都在着火,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呛人的焦煳味道。伯马石油公司价值1100万英镑的设施被炸毁,这次破坏行动在战后引发了长达20年的诉讼。英缅当局颁布命令,将来不及撤走的大批援华物资包括972辆汽车组装件和5000副轮胎付之一炬。之前为了截留美国援华物资900辆卡车和吉普车以及1000挺机关枪,韦维尔曾经和蒋介石发生过激烈冲突,现在再也不用为之争吵了。为了不使它们落入日本人之手,这些珍贵的物资设备必须立即毁掉。
缅甸政府已经撤到数百公里之外的曼德勒,随后再次撤往印度。仰光市民纷纷扶老携幼躲往乡下。当地华侨的处境最惨,他们无处躲藏,只好将辛辛苦苦积攒的家业忍痛丢弃,向遥远的老家做长途迁徙。市区漆黑一团,昔日繁华的大街上只剩下来去匆匆的些许行人。军队宣布宵禁,不时可以听到零星的枪声。全副武装的士兵严阵以待,等候执行炸毁车站、港口和发电站的命令。缅甸首都笼罩在一种世界末日来临般的悲壮气氛之中。
缅甸总督雷金纳德·多尔曼-史密斯爵士——他曾因面对日军进犯时表现出的镇定和勇敢精神备受丘吉尔称赞——在一片狼藉的总督府里迎来了来自远方的尊贵客人,美国陆军中将史迪威一行。这座高大的府邸原来有120名身穿红马甲的印度男仆,现在早已人去楼空。宾主在空荡荡的大厅里共进晚餐。饭吃到一半时,突然停电,接着厨子报告说煤气没了。总督向美国人做了一个无可奈何的手势,苦笑着说:“先生,我们注定要被粉碎了。”可怜的总督之前错误地认为,一旦日本人入侵他的领地,缅甸人民一定会万众一心,在他的带领下奋勇抵抗侵略者,而现在的事实恰恰相反。“缅甸独立义勇军”正在和日本人并肩战斗,连那些身穿袈裟的和尚也纷纷走出庙门向日军递送情报。
3月3日,韦维尔在加尔各答会见了匆匆赶来的亚历山大。他首先强调守住仰光对英国在远东地位的重要性,要求亚历山大尽最大努力坚守仰光。同时提出在仰光的确不保时所应采取的措施,“决不允许出现英军被包围消灭的情况”,必要时英军可以撤出仰光去保卫仁安羌的石油。
3月5日,新任英缅军司令官亚历山大中将到达满目疮痍的仰光,从赫顿手中接过了残局。他很快发现自己名副其实地“压力山大”了,拥有40万人口的缅甸首都仅剩下不到15万人。亚历山大马不停蹄地赶往北面的莱古镇,积极组织仰光保卫战。他命令英印第十七师在新抵达的澳大利亚第六十三旅和英军第七装甲旅——这个旅有坦克159辆——配合下,北上进攻勃固东面的日军。同时位于勃固以北的英缅第一师挥师南下,对日军实施南北夹击,试图一举扭转战局。
事与愿违,勃固已被快速挺进的日第三十三、第五十五师团合围,日军突击部队已从海路袭击了与仰光一河之隔的炼油中心沙廉。撤退名将果真不同凡响,仅仅才过了24个小时,亚历山大已清醒意识到仰光完全无法据守。日军已经向仰光北面迂回,试图切断仰光通向卑谬的公路。他迅速下令所有爆破行动立即展开,仰光码头高大的起重机被掀入海中,火车站和仓库里囤积的大批物资被付之一炬,电报局、警察局、发电厂和沙廉炼油设备也被炸毁。高达数千米的滚滚浓烟笼罩了城市上空。同时亚历山大率守军沿仰光至卑谬的公路快速北撤。这将是英军的又一场撤退,一场“同日本人和即将到来的雨季所进行的你死我活的跑步竞赛”。
3月6日,在勃固附近的丛林小道上,匆匆赶到战场的英军第七装甲旅——新加坡陷落之后这个旅本来是准备派往爪哇岛的,被韦维尔临时抽来救急——与日第五十五师团的先头部队狭路相逢,双方随即展开激战。英军根本未料到日军来得如此之快,作战阵形尚未展开就遭到日军一个中队九七式和九五式坦克、大量平射炮的联合攻击。由于缺乏足够的反坦克武器,不要命的日军士兵用上了惯常的“肉弹”战术,纷纷在身上捆上炸药包或手榴弹,高呼“天皇万岁”,滚向英军的坦克履带。恶战持续到翌日,英第七装甲旅损失过半,丢下几十辆燃烧的坦克仓皇撤退。
一年前,这个装备和兵员素质均属一流的装甲旅曾在北非与隆美尔的坦克部队多次交手,并未让德军占到多大便宜,却在缅甸被日军用如此原始的手段轻易击败。最精锐的英装甲第七旅被日军击溃的消息迅速传遍战场,连一向骁勇善战的澳大利亚第六十三旅也顿觉胆寒,更不要说那些早已如惊弓之鸟的缅甸和印度部队了。击溃英第七装甲旅之后,日第五十五师团突破勃固河,迅速攻占缅甸著名佛教圣地勃固。那里距仰光只有80公里。
英国人的撤退计划被日军的快速进攻彻底打乱。3月6日,日第十五军饭田向第三十三师团师团长樱井省三下达命令:快速向仰光进军,搜索并歼灭敌军。于是樱井将手下的第二一四联队、二一五联队分成左右两路,绕开大路专找干涸的稻田和密林行走,终于在桃克扬西北9公里处截断了英军通往伊洛瓦底江谷地的道路。
3月7日上午,日第二一四联队的一个大队与快速撤退中的英军迎头相遇,英军为夺取生路发起的多次殊死进攻,在日军的阻击下无功而返。傍晚时分,在桃克扬附近一座橡胶种植园里,心急如焚的亚历山大下令以坦克和步兵组成一道临时防线,防止日军实施惯用的夜袭。
出乎英军意料,这提心吊胆的一夜竟然平安无事。亚历山大遂决定天亮之后以廓尔喀团和锡克团从左、右两侧实施迂回,中路以坦克开路拼死杀出一条生路。不料廓尔喀人在密林中迷了路,整个队伍都走散了;锡克团在开阔的田野上遭到日军战机的猛烈轰炸,伤亡惨重。就在亚历山大认为连他本人都可能成为日军的俘虏时,中路攻击的坦克部队意外发现对面日军阵地上已空无一人。亚历山大禁不住额手称庆,匆忙率部逃往伊洛瓦底江谷地。
日军的判断出现了明显失误,他们认为被包围的只是从勃固撤下来的溃军,并不知道他们竟然是包括亚历山大在内的仰光卫戍部队。樱井完全未料到英军竟会如此轻易地放弃仰光,他认为最激烈的战斗将在仰光及周边地区展开。在听取了第二一四联队联队长作间乔宜的汇报后,樱井认为不应在此处浪费时间和兵力,此地的交锋只会使仰光的守军提高警惕,遂下令作间尽快摆脱纠缠,全速冲向仰光。
相对于包围圈中的英军,仰光无疑更具有诱惑力。接到命令的作间迅速主动脱离接触,在夜色掩护下悄悄率军南下,等于让亚历山大凭空捡了一个大漏。
1942年3月8日是盟军遭受双重失败的一天。就在爪哇岛盟军放下武器前几个小时,最后一列满载英军的火车借着夜色的掩护驶离仰光。上午10时,日第三十三师团第二一五联队冲进仰光空城。中午时分,樱井在城内的维多利亚湖畔设立了师团指挥部,宣告缅甸首都已被日军侵占。
当日军冲进总督官邸时,发现桌子上竟然还摆着当天的早餐,其饭尚温。码头和仓库来不及带走和销毁的大批物资堆积如山,仅英国威士忌就堆满了好几间屋子。樱井也属性情中人,颁下命令停战一天,开怀畅饮。此举导致大量日军酒醉不醒,成了真正的醉汉师团,后续行动也因此向后推了一天。宝贵的一天时间使英军的逃跑变得更加从容——关键时刻美酒真是能救命的呀!
日第十五军缴获大批洋酒的消息迅速传到了南方军司令部,寺内司令官闻讯,勃然大怒。有好东西竟敢不先孝敬老子却独自享用,成何体统?南方军参谋部迅速致电第三十三师团司令部:“火速派人送一车洋酒过来!”
3月9日,抵达仰光的饭田军在市区举行了胜利游行。仰光陷落,宣告日军在缅甸的第一阶段作战顺利结束,实现了战前预定的战略目标。占领仰光使日军完全打通了海上通道,第十八师团、第五十六师团随后的登陆行动一路畅通无阻,各路补给也纷纷到来,为第二阶段作战创造了极为有利的条件。
对英军来说,仰光失守不仅意味着海上增援的断绝,而且严重动摇了军心,屡战屡败的英军已完全丧失了守卫缅甸的信心和勇气。对中国来说,仰光陷落等于失去了取得国际外援水陆转运的枢纽,即使能够守住上缅甸,也已毫无意义。中国远征军尚未到达战场,就已经失去了保卫的目标。
饭田判断,英军主动北撤很可能是与中国入缅的部队会合,因此决定迅速占领仰光以西勃生地区,取得坚固立足点后再向北进攻。日第三十三师团随即向仰光西北方向攻击前进。因英军一路向北溃逃,日军并未遭到像样的抵抗就于3月23日占领勃生,控制了毛淡棉以西、仰光及勃生以南地区的宽阔海岸。
由于马来亚和新加坡战役提前结束,爪哇岛作战已接近尾声,就在攻陷仰光前一天的3月7日,南方军司令部向第十五军下达了第一阶段的作战任务。
一、进一步抓住战机,以大胆果敢之作战,迫使曼德勒方面之敌特别是中国军队进行决战,务于短期内将其歼灭。本项作战力争于5月底之前完成。
二、为进行上项作战而在仰光地区所作进攻准备取得进展后,可不待增援兵团集结即开始行动,将曼德勒方面之敌捕捉歼灭在该地附近或其以南地区。
三、追击时要坚决将败逃之敌远远赶向缅中边境,迅速肃清缅甸境内之敌。
四、在上述作战期间,要占领仁安羌油田地带和勃生,如情况允许,可以一部迅速占领若开机场。
遵照东京大本营的指示,南方军下令完成新加坡作战的第十八师团、第五十六师团经简单休整后立即加入第十五军。
进入仰光的日军受到了缅甸民众的热烈欢迎。缅甸人发自内心地希望,日本人将给他们带来独立和解放,大家纷纷上街劳军,将日军士兵拉到家里热情款待。幼稚的缅甸人认为独立已近在眼前,甚至开始酝酿新政府的架构及组成人员。拟定的总理为德钦党党魁德钦弥亚。
缅甸人的愿望迅速落空。东京很快就发来指示:“大本营已决定对缅甸实行军事管制的方针。”随后南方军司令部发来命令:“新政权虽表面具备独立形态,但应忠实秉承帝国之意图施政。新政权之指导由占领军司令官担任,承认新政权一事决定延至战争结束之后。注意确保石油、棉花和铅等重要资源。”
答应缅甸独立是铃木敬司之前亲口承诺的,对此无比恼火的铃木提出:“‘缅甸独立义勇军’以及广大民众之所以竭尽全力协助日军,是因为我方曾许诺他们独立。事到如今废除独立实行军事管制,如何解释?缅甸的民众会怎么样?如此任何物资的筹措都将十分困难。”作为一个小小的陆军大佐,铃木的反对绝对无效。
随后日军对缅甸开始实施“军事管制”,政府所有要职均由日本人担任,只给予缅甸人一定程度的行政权。非但如此,“缅甸独立义勇军”还必须跟着日军北上继续战斗。以前的英国人已经完全得罪,现在也只能硬着头皮跟日本人走了。4月8日,在举行过貌似热闹的出征仪式后,“缅甸独立义勇军”开始随日军进行“北伐”。
缅甸人被无情地出卖了。
铁血远征
对英军在下缅甸的一路溃败,蒋介石看在眼里,急在心头。倒不是他多么有国际主义精神,而是缅甸战局与中国抗战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仰光失守已使中国接受外援的海上通道被完全切断,下一步日军如果占据缅北,就可沿滇缅公路径直冲进云南。一旦昆明有失,则重庆危急,国民政府也只有像后来有人提议的那样迁都兰州了。
早在《中英共同防御滇缅路协定》签订之后,重庆国民政府就开始积极组织赴境外作战的远征军。原计划远征军分为两路,第一路军负责缅甸地区,第二路军负责越南方面。后来出于种种原因,第二路军未能成行,我们通常所说的远征军,即为赴缅参战的第一路军,以下统称远征军。部队规模为第五军、第六军、第六十六军共3个军,兵员10.4万人。其组成如下:
总司令:卫立煌(未到任,先由杜聿明代职,1942年4月由罗卓英接任)。
副总司令:杜聿明。
第五军:军长杜聿明(兼)。
下辖三个师:第二〇〇师,师长戴安澜;新编第二十二师,师长廖耀湘;第九十六师,师长余韶。
第六军:军长甘丽初。
下辖三个师:第四十九师,师长彭壁生;第九十三师,师长吕国铨;暂编第五十五师,师长陈勉吾。
第六十六军:军长张轸。
下辖三个师:新编第二十八师,师长刘伯龙;新编第二十九师,师长马维骥;新编第三十八师,师长孙立人。
另司令部直辖第三十六师,师长李志鹏。
准备得早,出发得晚。一直到2月16日,韦维尔才向重庆发出了请求中国军队入缅参战的紧急电报。开战以来,重庆共接到类似请求多达14次,先后进行过3次大规模动员,每次都被出尔反尔的英国人百般阻扰和迟延,白白浪费了两个月宝贵的时间,这在战机稍纵即逝的战场无疑是致命的。远征军最终成行,但无疑已错过了最佳的出兵时机。
接到韦维尔电报同日,心急如焚的蒋介石立即在印度电令重庆军事委员会:“据英方代表请求……仰光情况紧急,请速派第五军入缅……大约使用于同古及仰光地区。”军委会遂命令早已蓄势待发的第五军、第六军立即入缅,预定第五军用于中路,第六军用于东路,第六十六军作为总预备队。
接到出征命令的远征军于是再次紧急出动,沿滇缅公路出保山,渡怒江,过龙陵、越芒市,直奔国境线上的畹町而来。广大官兵个个血脉贲张、斗志昂扬,队伍中到处飘荡着铿锵激昂的军歌:
中国不会灭亡,中国不会灭亡,远征军健儿浴血拼杀上战场。
枪在我们肩上,血在我们胸膛,庄严的军旗在炮火中飘扬。
宁死不后退,宁死不投降,日寇强敌不敢挡!不敢挡!
歌声一停歇,队列中惊天动地的口号声此起彼伏:“还我河山!收复缅甸!”
这是自1894年甲午战争之后中国军队第一次远征异域,不能不引起全世界的关注。蒋介石向新闻界发表了特别讲话:“我军此次入缅,定能一举扭转缅国战局。”重庆军委会也配发公告:“为国军入缅告后方民众书。”《中央日报》特别刊出号外:“国军远征缅甸,定能扬威异域。”《云南日报》刊发通讯:“我省民众踊跃劳军,滇缅路各县场面感人。”延安《新华日报》也以“慰勉国军入缅”为题发表社论,赞誉远征军出国抗日的伟大壮举。一支随军摄影队风尘仆仆从广西、四川、贵州转进云南,到处拍下八方父老“箪食壶浆以送王师”的动人场景。可惜影片后来并未与观众见面,原因是飞机失事,拍摄的成果全毁于大火。
组成远征军的第五军、第六军、第六十六军均属国军精锐部队,其中第五军更是精锐中之精锐。先锋部队第二〇〇师堪称国军的王牌,从师长戴安澜以下到团长、营长,甚至部分连长皆为出身黄埔的青年才俊。1939年11月,第二〇〇师在广西昆仑关与日军精锐第五师团鏖战一月,击毙日第二十一旅团旅团长中村正雄。昆仑关大捷震惊中外。该师因此受重庆政府集体嘉奖,参战人员提薪饷两级,可谓风光无限。
第二〇〇师师长也属国军少壮派军官中的翘楚。戴安澜,原名炳阳,字衍功,自号海鸥,安徽无为人。黄埔三期毕业,早年参加北伐。全面抗战爆发之后,戴先后参加长城抗战、台儿庄血战、武汉会战和长沙保卫战等,屡建战功,35岁即出任第二〇〇师少将师长。昆仑关大战中,戴安澜因指挥有方且重伤不下火线,荣获四级青天白日宝鼎勋章,被蒋介石誉为“当代之标准青年将领”。
中国派出精锐第五军及王牌第二〇〇师,就是欲向全世界宣告:中国入缅作战绝不仅是做做样子,而是真心实意欲与英军联合作战,一举把日军赶出缅甸。
对即将到来的联合作战,远征军首先面临一个问题:部队到底由谁指挥?
2月25日,蒋介石亲赴昆明部署远征军入缅事宜。在听取了参谋团驻腊戍军事代表侯腾的汇报之后,蒋介石当即做出指示:入缅作战的远征军由杜聿明统一指挥,杜聿明接受英缅司令官赫顿中将的指挥。
仅仅一周之后,3月1日,蒋介石从昆明抵达腊戍视察。3月2日,韦维尔和缅甸总督史密斯爵士来访,与蒋介石一起协商缅甸作战的指挥问题。3月3日,蒋介石召开远征军高级将领会议,再次明确:中国远征军由驻缅参谋团团长林蔚负责战术指挥,后勤服务由中缅运输总局局长俞飞鹏负责,卫立煌任远征军司令长官,杜聿明为副司令长官。在卫立煌到任之前,由杜聿明统一指挥入缅部队。这话听起来好像就不太明确。
乱上加乱。就在命令刚刚下达的3月4日,美国派出的中国战区参谋长史迪威中将抵达腊戍。迫于美国的特殊地位,蒋介石再次更改命令并特别叮嘱杜聿明:中国军队归美国的史迪威中将指挥,对他的命令要绝对服从。
这下杜聿明彻底晕菜了,说来说去,一大群领导,到底该听谁的?私下里杜聿明请示校长:“如果史迪威的命令不符合您的决策时,该如何办?”蒋介石思索片刻后回答说:“你打电报向我请示后再说。”
话到这里总算是清楚了。蒋介石的意思很明显,你杜聿明是我的部下而不是史迪威的部下,即使你远征到了缅甸,一切还必须听我的指挥。第五军、第六军均属国军精锐,蒋介石如何放心交给一个外国人指挥?
就是仰光失守的3月8日,蒋介石正式任命史迪威为中国战区参谋长,负责指挥入缅作战的中国军队。3月11日,他再次接见史迪威,告知已命令前线的林蔚和杜聿明要绝对服从他的指挥。史迪威对此颇为满意,殊不知,这一切只不过是个幌子而已。
缅甸并不属中国战区,盟军在该战区的最高指挥官是英国人赫顿,后来又换成了“撤退名将”亚历山大,而赫顿和亚历山大都要受印度的韦维尔节制,加上后来因卫立煌未到任而接替他出任远征军司令官的罗卓英以及参谋团团长林蔚,实际负责战术指挥的杜聿明一下子有了一大群领导。如此复杂的指挥系统在世界战争史上实属罕见。不过杜聿明心知肚明,自己的真正指挥者是远在重庆的蒋校长。而蒋介石与史迪威、韦维尔三者之间又两两互不信任,这些为远征军首次赴缅作战最终失利埋下了伏笔。
事实上,杜聿明才是这支军队真正的决策人物,他身边有一部电台直接联系重庆,可以将韦维尔、史迪威的命令随时汇报给蒋介石并做出决断。
从杜聿明亲口所言中,我们也可以看出史迪威在他眼中的分量。史迪威抵缅后曾礼节性地拜访过缅甸总督史密斯爵士,不久之前杜聿明也去过。当史密斯听到美国人介绍,他是这支中国军队的指挥官时,颇感惊讶。因为几天前他刚听杜聿明说过,他是中国军队的指挥官。出于礼节,史密斯并未对此多说什么。后来史密斯再次遇见杜聿明,问他一个职务怎么能由两个人同时担任。这位远征军的实权人物毫不隐晦地告诉英国人:“这位美国将军以为是他在指挥,事实上根本没那回事儿。我们中国人认为,让美国人参战的唯一方法,是在书面上让他们有几个指挥官。其实他们没有什么事可做,负责做事的是我们自己。”
除了指挥系统混乱,远征军还存在一个致命缺陷。本来出兵时机已晚,由于运力不足,远征军各部必须分期分批,添油似的投放战场。当先头部队第二〇〇师接防同古时,最后的部队还远在千里之外的昆明尚未出发。
联军作战最需要的是勠力同心,显然这点在缅甸战场很难做到。中、英双方的战略目标截然相反。英国的防御重点是印度,根本无意坚守缅甸,他们屈尊请中国军队入缅作战,是想借他们的力量来守卫缅甸,或者在战局不利时利用中国军队为自己顺利撤退实施掩护。中国人的目的是重夺仰光,打通从海上接受国际援助的通道,保持滇缅公路的畅通以及西南大后方的安全。本来已经够热闹了,中间又加进来一个美国人史迪威。初到远东的史迪威对战场情况并不熟悉,一下子能名义上指挥如此多的部队,的确让未经战阵的他豪情万丈,他很想通过摧枯拉朽的进攻显示自己的水平。实际上,种种掣肘使史迪威无力可使。一个陌生的战场,两支缺乏民众支持且互不信任的军队,在一个从第三国匆匆赶来且不了解情况的将军的“劝说”下就能精诚团结、协调作战,似乎不太可能。史迪威对此次中国之行雄心勃勃,并未将自己摆在蒋介石参谋长的位置上。当时他对中日两军的战斗力没有全面了解,仍试图通过进攻或大规模会战来扭转战局。3月6日,史迪威抵达重庆,在9日举行的会晤中,向蒋介石提出应在同古附近集结主力,迅速南下夺回仰光,在最短时间内取得缅甸战役的完全胜利。
对史迪威的说法,蒋介石并不认同,他提出远征军需采取“纵深防御”,先建立起稳固的基地,在日军没有得到大规模增援,同时西线英军又能守住阵地的前提下,才能考虑收复仰光一事。他叮嘱史迪威要正确看待中国军队与日军的战力差距——防御时需以3个中国师对日军1个师团,进攻时比例则为5∶1以上。对蒋介石的说法,一贯认为中国军队缺乏进攻精神的史迪威根本没当回事。
史迪威表示:“缅甸对中国之重要甚于英国,英国可失缅甸而中国则否,盖英国欲守缅甸只为保全印度,而中国如失缅甸则与世界之交通路线将因而中断。”蒋介石对此深表赞同。
在另一点上,蒋、史观点也基本一致,就是两人都极度讨厌英国人。蒋介石试图借助美国人的到来将无能且傲慢的韦维尔抛到一边去。按照惯例,多国联合作战出兵最多的国家理应担任战场最高指挥官,远征军入缅兵力无疑大大多于英国人,理应由中国人统一指挥。但蒋介石知道自己争不过英国人,就欲利用史迪威美国人的身份争夺缅甸的指挥权,史迪威对此强烈表示赞同。
为此,蒋介石特意给罗斯福发去了一封电报,试图请他出面说服丘吉尔交出缅甸的指挥权。罗斯福当然没那么傻,一眼看出蒋介石此举是想借美国遏制英国。在他眼里,中国尽管很重要,但是英国更重要,他不愿因此得罪丘吉尔,便婉言拒绝了蒋介石的请求。
从2月24日起,根据英缅司令官赫顿的统一安排,入缅远征军各部开始分赴各自的防卫区域:第六军驻扎缅甸东部,其中暂编第五十五师驻垒固,第四十九师驻孟畔,第九十三师位于景栋,负责泰缅边境的防御;第五军负责最重要的中路,其先锋部队第二〇〇师前出至同古;第六十六军位于缅北曼德勒和腊戍地区,作为远征军的总预备队。
丢弃了仰光的英军包括英缅第一师、英印第十七师、澳第六十三旅、英第七装甲旅均集结于同古以西的卑谬一带,担负西路的防御。
可以看出,赫顿如此部署的意图在于,战局不利时英军能及时撤往印度,并由中路的中国军队提供掩护。当时英军往远征军各部派驻了军事联络员,可以随时掌握中国军队的动向。但他们拒绝中国人向英军中派出同样的联络员,以免在逃跑时被中国人及时发现。
3月12日,中国远征军名义总指挥史迪威中将在眉谬建立了指挥部。眉谬是缅甸北部一处著名的避暑胜地——类似于中国的承德或菲律宾的碧瑶,习惯享受的英国人将这座殖民地小城装点得如欧洲花园般美丽。之前英缅军司令部及总督府均已从仰光迁徙至此。在英军司令部所在地弗拉格斯塔夫大厦,史迪威礼节性地拜访了盟友英国人。他在那里感受到了与战场完全不同的气氛。到处都能看到端着威士忌美酒的英国军官在轻松愉快地交谈,小小的临时司令部里,史迪威数出了1个上将、1个中将、5个少将和18个准将,还有超过250人的参谋。许多英国军官体态臃肿、大腹便便,属于史迪威最讨厌的体形。这里没有计划,没有侦察,也没有急需的战场情报,之前英军答应用来运送中国军队的汽车更无从谈起。
双方彼此印象都不咋样。亚历山大对史迪威居然能够指挥中国军队感到纳闷,他上下打量史迪威,就像突然发现了一件好玩的东西。英国人只听说美国派来了一位联络官,可不欢迎有这样一位中将来插手缅甸的事务。要不是看美国人有钱还用得着,亚历山大都不愿搭理这位远道而来的美国将军。他半开玩笑地揶揄史迪威:“你从我们手中抢走了中国军队。”
在史迪威眼中,那个刚刚从爪哇跑回来的韦维尔“是个疲惫不堪、萎靡不振的人,几乎完全被打垮了”。他在日记中写道:“他打量着我,似乎我是刚刚从一块石头底下爬出来似的。”对刚来到缅甸的亚历山大,史迪威挑剔地认为他“谨小慎微,有着又尖又长的鼻子,极其鲁莽、冷漠,充其量是个能干的撤退专家而已”。
只有同样刚刚抵达缅甸的威廉·斯利姆给史迪威留下的印象不错。和大多数英军将领家世显赫不同,出身卑微的斯利姆一直到47岁才晋升到中校营长,他为人谦虚,从不装腔作势,以前曾是个小有名气的作家。
对于缅甸战场——战后许多史学家称为被遗忘的战场,在回顾历史时甚至不愿提到它——美国人和英国人存在根本性分歧。缅甸是英国殖民地,英国人千方百计想要维持的是战后他们的殖民地位,强力压制缅甸的民族运动,并把美国和中国看成是维护其殖民统治的潜在威胁。相反,美国人不但对英国人的这种想法毫无兴趣,甚至对缅甸、印度等国摆脱殖民统治、实现民族独立的行为表示了一定的同情,这当然会引起英国人的强烈不满。史迪威和韦维尔等人互相看不上眼也就不足为奇了。
史迪威怀疑英国人保卫缅甸的决心和信心。当他听说,英国人暂时阻止日军进攻是为了加紧开辟一条通往印度的道路,他的这种怀疑变得越发强烈。大约90万印度人潮水一般向北方逃走,当地人憎恨他们,把他们看作是比英国人更坏的剥削者。英军指挥官几乎甘愿撤退,以便让尽可能多的士兵留下来去守卫印度。史迪威却不同,他认为中国军队参战,仍然可能守住缅北,以继续控制滇缅公路,再从腊戍向西修筑一条通往印度的新公路。英国人认为史迪威的想法纯属异想天开,一点儿都不切合实际。
让英国人最不高兴的是,史迪威从他们手中抢走了对中国军队的指挥权。亚历山大为此在3月24日专程飞到重庆会见了蒋介石,几天前明确表示远征军由史迪威指挥的蒋委员长再次表示,中国入缅军队由亚历山大统一指挥。随后蒋介石让人给史迪威带去了一张便条,让他把最高指挥权交给英国人。
拿鸡毛当令箭的亚历山大还要故意到中国人面前显摆显摆。在路经腊戍时,这位英国人当众向林蔚宣布:他亚历山大才是缅甸战场的最高指挥官,那个叫史迪威的美国人也是他的部下。史迪威对此异常愤怒,连中国人都觉得英国人做得太过分。不过远征军将领对这些不感兴趣,更不去理会蒋介石的便条。在他们看来,美国人和英国人都说了不算,我们只听蒋委员长的。
丘吉尔专门致电罗斯福:“中国蒋介石大元帅已接受我方要求,亚历山大对实际上在缅甸的所有军队有最高指挥权。”罗斯福复电:“亚历山大和史迪威之间最好能保持双重指挥,我建议关于指挥权的问题在此暂时告一段落。我感到亚历山大和史迪威之间一定会合作无间。”现场情况恰恰相反,大家连面和都做不到。史迪威很快接到美国陆军部的电报:“经过美英联合参谋长会议研究决定,在缅甸所有盟军部队统一归英国驻印军司令官韦维尔指挥。”史迪威肯定不高兴。
就在领导挖空心思争夺指挥权的同时,3月7日,远征军先锋第二〇〇师抵达同古,第二天,仰光陷落。刚刚抵达战场的中国军队已失去了保卫目标,殊可悲也。
同古——也译作东吁或冬瓜——位于仰光以北250公里、曼德勒以南320公里处,是缅南平原上的一座小城,人口约11万,扼公路、铁路和水路要冲,城北有永克冈军用机场,战略地位至关重要。这里将成为中国远征军与日军域外作战的第一个战场。
杜聿明深知出国第一战的重要,索性将第五军骑兵团、工兵团和战防炮营都配属给了第二〇〇师,使戴安澜手下的官兵达到了11000人。
原来驻守于同古的是英缅第一师,盼星星盼月亮可算盼来了救星。一看中国军队到了,他们连敌情、阵地、补给等情况都来不及交代,迫不及待撒丫子溜号,戴安澜在日记里写道:“询以敌情则不明了,询以敌战法亦曰不知,看来今后非由我国军队独立负起全责不可。”
连日来,从仰光撤退的英缅败军如潮水一般涌来,他们连同古也不敢停留就慌慌张张绕城而过,往北方的曼德勒地区遁去。公路上到处可见英国人丢弃的武器和装备,时常有汽车翻倒在沟里,无人过问。
戴安澜立即指挥构筑防御工事。作为缅甸重要的铁路枢纽,这里存放的大量枕木恰好派上了用场。王牌师的确不同凡响,连随后亲临战场视察的史迪威看了第二〇〇师构筑的防御工事都赞不绝口。“中国军队是很好的部队,”他用中文告诉大家,“我要带领你们去收复仰光,还要带领你们一起进入东京,那将是我一生最幸福的时刻。我要用事实向世界证明,中国军人不但不亚于任何盟军部队,还会胜过他们,到那时我就死而无憾了。”
日军占领仰光之后,海上补给得到了有效保障。根据战场形势变化及后续援军即将开到的现实状况,第十五军饭田司令官迅速调整了作战部署。
第五十五师团由中路向同古、曼德勒快速挺进。此乃日军的主攻方向,饭田将率军部在第五十五师团之后跟进。
第三十三师团攻击西路英军,快速推进到仁安羌以北,占领勃固机场。
即将登陆的第十八师团紧随第五十五师团之后,向中路的曼德勒攻击前进。
随后到达的第五十六师团先配合中路进攻,之后剑走偏锋择路向东,经茂奇、垒固、东枝直取腊戍。这最阴的一招一旦成功,中国远征军的后路将被一举切断。
3月11日,中国第二〇〇师骑兵团附工兵一部、步兵一个连在副团长黄行宪带领下推进至同古以南56公里的皮尤河大桥一带实施警戒。骑兵团团长林承熙根据侦察获悉,日军正肆无忌惮地对败退的英军进行追击,气焰极其嚣张,遂决定在皮尤河南岸构筑隐秘阵地,北岸构筑主警戒阵地,同时在皮尤河大桥埋好炸药伺机炸桥。
18日14时,一小队日军在皮尤河南岸踏入了骑兵团事先预设的埋伏阵地,被一阵机枪扫射撂倒30多人,残兵钻入密林逃逸。
19日6时,日第五十五师团第一一二联队的车队在公路上出现了。当数辆汽车驶上桥面时,随着黄行宪一声令下,伴随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皮尤河大桥连同桥上的汽车一起坠入河中,后续车辆霎时拥塞于南岸公路上。枪声四起,数百名日军纷纷跳车隐蔽,试图集结以发起进攻。此时骑兵团的装甲车冲出丛林向敌人猛烈扫射,日军瞬间倒下一大片,余者纷纷向公路两侧逃窜。此战歼灭日军一个多小队,缴获装甲车1辆、汽车和摩托车19辆,还抓到3名俘虏。
在搜索敌军尸体时,国军排长王若坤中尉从被自己打死的日军联络官畿部一经大尉身上俘获地图、文件、日记、望远镜等物,文件中有一本《泰滇缅作战手册》。这些重要文件迅速被送往师部,戴安澜从中得知当面之敌除第五十五师团以外,第十八师团、五十六师团也将随后赶到。如果得不到有力增援,同古势必很难坚守。
戴安澜立即将上述情报上报远征军司令部。史迪威和杜聿明初步商定,以戴安澜所部据守同古拖住敌人,待后续部队到达之后于4月上旬发起同古会战,集中力量击破当面之敌,进而协同英军一举收复仰光。随后杜聿明亲赴前线,要求戴安澜固守同古,为后续部队的集结争取时间。
9时,日第一四三联队千余人赶到皮尤河,在装甲车配合下对未能及时转移的中国军队实施猛攻。由于步兵数量不足,骑兵团在当天晚上趁夜色撤出皮尤河一线。战斗中,黄行宪副团长壮烈殉国。
随后,日第五十五师团主力部队陆续赶到。日军从一匹被遗弃战马的马鞍里搜出了一份重要文件,方知早已传闻入缅的中国军队果然来了,而且肯定就在前面不远处。
3月20日,日军第五十五师团向同古发起了猛烈进攻,国军第二〇〇师外围阵地相继失守,骑兵团副团长曹成以下540人壮烈殉国,日军损失约600人。日军战机一批接一批前来助战,同古守军压力骤增。
第二〇〇师南下之前,蒋介石曾在腊戍单独召见了戴安澜,询问该师能否在同古坚守一两周,打个胜仗。戴安澜面对校长,慷慨陈词:“此次远征,系唐明以来扬威国外之盛举,戴某虽战至一兵一卒,也必定挫敌凶焰,固守同古。”面对孤军深入、敌军大兵压境的危急局面,曾向委员长夸下海口的戴安澜当即向全体官兵宣布:“本师长立遗嘱在先:如果本师长战死,则以副师长代之,副师长战死以参谋长代之,团长战死以营长代之,以此类推,各级皆然。”
一路穷追猛打的日军万万未曾料到,竟然在同古小城遇到了硬茬儿。一连三天,第五十五师团第一四三、第一四四联队伤亡惨重,攻击已呈现疲软势态,不得不另调两个联队投入攻城之战。
随着马来亚、菲律宾、爪哇岛战事或结束或大局已定,日军得以从容抽调战机增援缅甸。到3月初,缅甸战场的日军战机超过了400架。3月21日,英国皇家空军对空袭同古的日机实施了成功阻击,一举击落日机27架。此举马上招来了日军的疯狂报复。3月22日一整天,250架日机对缅甸中部的马圭机场连续发动了6次空袭,许多战机被摧毁于地面,盟军共损失战机57架。经此一战,陈纳德“飞虎队”的幸存飞机撤退至喜马拉雅山另一边,英国空军所剩飞机全部撤往印度,日军完全掌握了缅甸的制空权。
面对日军愈来愈频繁的空袭,斯利姆不禁慨叹道:“我们看到空中的每一架飞机都是敌人的——而且我们还将看到更多,银色轰炸机排成楔形飞过天空,缅甸城市一座接一座冒起火焰,在咆哮的火海中化为焦土。”
从3月23日开始,日军每天从仰光机场出动百余架次战机对同古进行狂轰滥炸。但第二〇〇师的防线依然稳固,守军始终没有动摇或败退的迹象。
3月24日14时,“缅甸独立义勇军”赶到同古协助日军作战。这群乌合之众毫无战斗力,但对地形相当熟悉。在这些人的带领下,一支600人的日军部队绕小路迂回至同古城北的永克冈机场,与正在破坏铁路的第五军直属工兵团猝然相遇。日军一个冲锋打垮了工兵团,机场守军第五九八团第一营进行了顽强抵抗,终因寡不敌众退入城中。20时,日军占领机场,第二〇〇师与后方的联系被完全切断。丢失机场的工兵团团长李树正随后被军法处执行就地枪决。
在当天的战斗中,第五九八团副团长黄景生牺牲。这是第二〇〇师几天来殉国的第三位副团长,可见战斗之惨烈。当晚,戴安澜调整部署,放弃外围阵地,集中兵力保卫同古城。25日拂晓,日军从三面发起进攻,守军虽危不乱,沉着应战,并以火烧森林阻敌前进。敌机30余架实施低空轰炸,守军巧妙利用事先构筑好的工事进行隐蔽,伤亡不大。当天夜晚,虽有零星战斗发生,但同古依然屹立不动。在被击毙的日第一四三联队横山的日记中有着这样的描述:“自南进以来,我军所向无敌,敌军无不望风披靡。不料在同古遭遇劲敌,劲敌者乃支那军队是也。”
同古久攻不下,气急败坏的饭田怒斥第五十五师团“丢尽了大日本皇军的脸”。竹内宽师团长无奈将师团指挥部前移,亲赴现场一线督战。
3月26日,日军与“缅甸独立义勇军”百余人化装成当地土著,在牛车中暗藏枪械、炸药,企图混入城内,被第五九八团发现后全歼。恼羞成怒的日军于是向城内发射糜烂性芥子毒气弹。所幸适逢旱季,毒气多被季风吹散,守军并未遭受多大损失。同日,日军集中力量突击同古西北角,以坑道作业炸塌城墙,一拥而上的日军终于攻入城内。戴安澜下令部队退守铁路以东,日军占领铁路以西,敌我各据半城展开巷战。双方阵地犬牙交错,伤亡惨重。
中路激战正酣,由英军把守的西路突然出现了问题。在日第三十三师团的猛烈攻击下,西路英军在未通知友军的情况下仓皇撤退,将同古侧翼完全暴露给了敌军。此时日第五十六师团已星夜兼程赶到同古。
3月28日,日第五十六师团渡过锡当河迂回至同古以东,向第二〇〇师发起猛烈进攻。日军在坦克、装甲车掩护下强力突入,将守军分割开来,另一部日军占领锡当河以东阵地,切断了戴安澜部向东突围的最后通道。
守军在城内各交通要道修筑坚固堡垒,以轻重武器形成交叉火力网,死守不退。双方短兵相接,以至于日军飞机也无法实施轰炸。兵力吃紧的第二〇〇师连师部参谋和后勤人员都拿起武器投入了战斗。因弹药即将告罄,部分阵地已听不到枪声,只剩下白刃格斗的喊杀声。下午,日军逼近师指挥部,通信联络一度中断。戴安澜拔出手枪亲率特务连与敌激战,在得到第五九八团两个连的增援后,激战至傍晚方将敌击退。
后来戴安澜在日记中如此写道:“28日一仗,是我所经历恶战中最激烈、最难打、最险恶的一仗。敌人意图吃掉我们之后再去吃掉廖耀湘的部队。我们还是采取了百米决斗、刺刀、手榴弹解决问题的打法,结果敌人飞机、大炮、坦克都没了用武之地,最终将敌击退。”
孤军困守孤城,敌援军源源不断、接踵而至,战局对第二〇〇师极端不利。危急中,戴安澜迅急致电远征军司令部求援。
杜军长副司令长官台鉴:
敌与我接触战自19日激战至28日,凡十余日矣。我已濒弹尽粮绝之境,官兵两日无以果腹,仍固守同古铁路以东阵地。自交战之初,敌势之猛前所未有,尤以24日至今,敌机更不断轰炸,掩护其战车纵横,且炮兵使用大量毒气弹,昼夜轮番向我阵地进攻。援兵不至,我虽欲与同古共存亡,然难遏倭寇之凶焰,何益之有?
3月27日,杜聿明已下令廖耀湘率新二十二师前往驰援同古,在永克冈机场以北遭遇日军的顽强阻击。新二十二师先头部队虽于29日攻入南洋车站,但日军誓死不退,站内有五栋坚固建筑,我据其二,敌据其三。激战数日,双方均无法取得实质性突破,战局胶着。后续援军第九十六师因火车意外出轨,迟迟不能到达战场。
应史迪威请求,3月29日,英军由卑谬向南发动了一次牵制性攻击,策应中路第二〇〇师的作战。攻击遭日军侧击而告失败,在损失了10辆无法补充的坦克之后,此部英军仓皇撤回普罗美。
同古危急,援军受阻久不能至。关于同古的弃守,史迪威和杜聿明发生了激烈争执。史迪威主张以第二〇〇师坚守同古拖住敌军,之后投入新二十二师和第九十六师进行反攻,击破当面之地,借此一举扭转颓势,此即史迪威声称的“同古会战”。杜聿明则认为,后续部队至少7天以后才能到达战场,当前形势下,进行同古会战根本不可行。在主力暂时无法集中的情况下,让已经苦斗12天且补给即将断绝的第二〇〇师继续孤军奋战,如果遭到后续日军的合围,戴安澜所部很可能全军覆没。作为第二〇〇师的老师长,杜聿明提议让第二〇〇师于29日夜间突围,另择地点与日军决战。
杜聿明的提议立刻遭到史迪威的坚决反对,双方唇枪舌剑,展开了激烈争吵。同古大战前方打了12天,史迪威和杜聿明在后方吵了12天,为此几乎撕破了脸皮。史迪威竟以服从命令来威胁杜聿明,并派出助手弗兰克·多恩准将监督他执行攻击命令。杜聿明坚持认为进攻是不切实际的冒险行动,怀疑头脑发热的美国人想拿中国部队去出风头。他一面用种种借口搪塞史迪威,一面将前线情况直接电告重庆。蒋介石当然不愿国军最精锐的第二〇〇师就此断送在同古,因此赞成杜聿明的意见。拿到尚方宝剑的杜聿明更不把史迪威放在眼里,断然向戴安澜下达了突围命令。
“这些贪生怕死的家伙,”史迪威在日记中愤怒地写道,因为那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拒绝把指挥权真正交给他,使杜聿明只服从重庆的命令。“我不能枪毙他们,也不能撤他们的职,只同他们谈,毫无用处,最终结果是我成了一个没有权力的走卒。”史迪威气愤地将杜聿明和廖耀湘形容为“卑怯的杂种”。
29日傍晚,廖耀湘新二十二师的两个团在三个战车连的配合下向南洋车站实施佯攻,吸引日军注意力以策应同古守军突围。在廖耀湘部策应下,3月30日凌晨,4时,戴安澜率部按照伤兵、后勤人员、战斗人员的次序,或走桥或涉渡趁夜色突围。这天晚上,同古城内枪炮声彻夜不息,双方在黑暗中展开混战。战到次日拂晓,同古守军成功渡过锡当河,跳出了日军的包围圈。
对守军的撤退,日军丝毫未能察觉。30日上午,日军依然利用重炮猛轰城内,接着使用多日挖好的坑道进行爆破,炸毁了之前城南国军构筑的工事,随后步兵蜂拥而至,猛攻同古。担负掩护任务的国军断后部队利用日军炮火准备的时机,巧妙撤出城垣,安全转移,连伤兵都未丢失一个。当时炊事兵一部因迷失方向失去联络,随后也全部归队。8时50分,日军在同古废墟上升起了太阳旗。
至此,同古保卫战以中国军队主动撤出宣告结束。此役第二〇〇师孤军奋战12个昼夜,挡住了日军两个师团的猛烈攻势,打出了中国军队的威风。美国军方认为,同古保卫战是“所有缅甸保卫战中坚持时间最长的防卫行动,为该师和他的指挥官赢得了巨大荣誉”。英国《泰晤士报》也称:“同古之命运如何姑且不论,但被围守军以寡敌众,与敌英勇作战之经过,实使中国军队光荣簿中增一新页。”跑到新德里的韦维尔对此也慨叹道:“我原来以为中国人不能做什么,现在看来,他们确实还能做点儿什么。”
国内舆论也对戴安澜及第二〇〇师赞誉有加。蒋介石称此役为“中国军队的黄埔精神战胜了日军的武士道精神”。重庆报纸称,同古保卫战“无论在中国抗战史或世界大战史上,均有其不朽之价值”。
仗虽打得差强人意,但老酒并不赞同国军大肆宣传“同古大捷”的说法。同古之战充其量不过是一次成功的阻击战外加一次巧妙的撤退而已。同古失守,不但使远征军收复仰光的希望彻底落空,同时使缅东门户洞开,日第五十六师团因此得以长驱直入,奔袭腊戍,最终导致了远征军的全面溃败。
同古保卫战刚刚结束,4月1日,和杜聿明吵了十几天架的史迪威气冲冲地飞往重庆,准备找蒋介石告状。他在日记中气愤地写道:“我难道是愚人节的傻瓜吗?从3月18日到4月1日一直在缅甸苦斗,同中国人、英国人斗,偶尔也和日本人斗斗。”飞机降落后,史迪威径直去找了蒋介石,指责中国军队不听指挥,威胁“我不能用美国空军去支援我所不信任的指挥官所指挥的部队”,扬言要辞去参谋长职务。在随后写给夫人的信中,史迪威说:“由于愚蠢、恐惧和态度消极,我们失去了一个在同古打败日本人的绝好机会,根本原因就在于蒋介石的插手。”
屁股还没坐热就辞职要走,蒋介石自然不能轻易答应。在他眼里,史迪威是一个鲁莽的决策者,急于证明自己的才能,甚至不惜将中国最好的部队投入火坑。虽然他并不欣赏甚至讨厌史迪威,但他得罪不起那人背后的马歇尔和罗斯福。中国花了4年多才让美国成为真正的盟友,如果这么快就与中国战区的美军最高指挥官——这个人还是自己邀请来的——闹翻,将造成巨大的负面影响,在政治上也是得不偿失的。
因此蒋介石必须委曲求全。他向史迪威保证说,将正式授予他提升和罢免远征军任何军官的权力。蒋介石采取了一个折中的办法,在两人中间再加一个所谓的远征军司令官。这一职务原定由卫立煌出任,因卫短期内无法履职,蒋介石在4月2日选择了罗卓英。蒋介石告诉这位新司令官,他的位置在史迪威之下、杜聿明之上。
史迪威以为有了蒋介石的承诺,只要能得到罗卓英的配合,对远征军的指挥就不会再出现任何障碍,这无疑是幼稚的想法。不管如何,史迪威总算心满意足地返回缅甸,积极筹划彬文那会战去了。
罗卓英的到来等于又增加了一个层次,进一步降低了指挥效能,导致远征军的指挥系统更加混乱。蒋介石还答应给史迪威一枚象征权力的印章,美国人很清楚这种小玩意儿在中国人心目中的地位。一周之后,史迪威如愿拿到了那枚标志着他指挥权的精美印章,不过上边刻的是“盟军总参谋长”,而不是他期待的“远征军总司令”。那些远征军高级将领看到这么个玩意儿,一个个憋得差点儿没笑出来,之后更不把史迪威当回事儿。
4月5日,亲临缅甸视察的蒋介石电告戴安澜前往卑谬相见。仓促前往的戴安澜当晚走错了路,就用英语向两辆迎面而来的轿车问路。这时车中的人发话了:“老戴,你发什么疯,这是委座的车。”戴安澜定睛一看,问话的是侍从室的秘书,车后排坐着笑吟吟的蒋委员长和宋美龄。原来蒋介石为了表示对戴安澜的嘉许,特意出来迎接。当晚,戴安澜被安排与蒋介石共进晚餐,并在委员长的隔壁房间休息,真可谓无限风光。
早在3月28日,蒋介石就曾电令远征军司令部:“若同古陷落,则拟于彬文那地区与日军决战。”同时指出,若日军持续增兵,“则我军不要勉强作战,将会战地点移至稍后的曼德勒一带”。
根据蒋介石的指示,史迪威和杜聿明联合制订了彬文那会战计划,并于3月31日下达新的作战命令:以廖耀湘新二十二师为阻击部队扼守斯瓦河谷,逐次阻击日军,消耗其有生力量,将敌军诱至彬文那一带。以余韶第九十六师固守彬文那,以戴安澜第二〇〇师配属特种兵为机动兵团,待机夹击、围歼中路日军于彬文那城下,一举扭转战局。
蒋介石同时委托史迪威转告英缅军司令官亚历山大,希望英军一定要守住西路军事要地阿兰谬,确保远征军的右翼安全。
由于缅甸完全成为日本人的主场,中国军队集结重兵于中路的战略态势自然瞒不过遍布各地的“缅甸独立义勇军”的眼睛。根据他们提供的情报,结合攻占同古之后缅东门户大开的实际情况,4月3日,第十五军饭田司令官做出如下决定:以第三十三师团为西路,继续猛攻对面的英缅部队;以第五十五师团及后续赶到的第十八师团为中路,展开佯攻吸引远征军主力;以第五十六师团侧击东路,在缅东的崇山峻岭中杀出一条血路,穿行800公里直插远征军后方战略枢纽腊戍,一举截断中国军队的后路。
从最终结果来看,饭田能出任第十五军司令官绝非浪得虚名,他这招险棋收到了意想不到的效果。
4月5日,中路日第五十五师团沿斯瓦河谷发起新的攻势。双方都开始假戏真唱,廖耀湘率新二十二师按预定计划边打边撤,将日军逐步引向预定的会战区域。即使仅为佯攻,日军进攻依然打得异常猛烈。为了让戏唱得更真,饭田特地给第五十五师团调去了150毫米重炮,炮声将国军新三十八师、第九十六师、第二〇〇师、第二十八师等主力部队全部吸引到中路上来。
廖耀湘的阻击战打得非常出色。从斯瓦到彬文那是一条狭窄的通道,两侧全是茂密的丛林。新二十二师采取梯次配备、交替掩护、侧面伏击和埋设地雷等办法,将斯瓦河谷阻击战坚持了整整21天,自身伤亡超过3300人,也使日军付出了伤亡逾2000人的代价。第五十五师团已逐渐进入远征军预先设置的伏击圈,彬文那会战态势初步形成。
3月19日,英军对所属部队实施了整编,英缅第一师、英印十七师、澳大利亚第六十三旅、英第七装甲旅被合编为第一军,由斯利姆中将任司令官。由于并未有新援军开到,英军此举和国军类似,只是增加了一个指挥层次而已,对战场形势丝毫无补。
尽管仍有上百辆坦克和3万名士兵,但由于香港、马来亚、新加坡相继失守,加上之前遭到日军的穷追猛打,英军的士气已低落到无法挽回的地步。斯利姆不去想方设法提升官兵的士气,却对中国军队横加指责。“要想让他们去守住一个阵地,就像引诱一只胆小的麻雀到你窗前栖息一样困难。”——这种语言用在他们自己身上才恰如其分。
果不其然。就在中路彬文那会战态势逐渐形成之时,英军驻防的西路和由第六军驻守的东路同时出现了重大变故。在日第三十三师团的猛烈攻击下,西路英军纷纷溃败,西线战略要地卑谬、马奎、阿兰谬接连失守,英军各部纷纷向仁安羌地区撤退。中路远征军的右翼完全暴露在日军面前,史迪威精心策划的彬文那会战已无法进行。4月18日,史迪威和罗卓英无奈下令放弃彬文那会战计划,主力退守敏铁拉、敏建一线。20日,东路军事重镇垒固也落入日第五十六师团之手。
由于远征军主动后撤,4月20日,日军攻占彬文那。第五十五师团竹内宽与第十八师团牟田口廉也两位师团长在彬文那握手相庆,全体官兵向着东京方向高呼“天皇万岁”。
彬文那会战破产之后,远征军司令部又开始志得意满地谋划所谓的曼德勒会战。坐落在伊洛瓦底江中游的缅北重镇曼德勒旧称“瓦城”,为原东吁古国首府,也是缅甸第二大城市。这里地势居高临下,进可攻,退可守,是举行会战的理想战场。
曼德勒会战计划不但得到了蒋介石的支持,也得到了英军的认可。英国人认为缅甸迟早要丢给日本人。只要中国人愿意打仗,把日本人的注意力引过去,所有的作战计划都统统赞成。英国人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将部队尽可能安全地撤往印度。
为此亚历山大曾试图将西线防御也交给远征军,以使英军能更加从容地撤退。史迪威在4月15日写给马歇尔的一封报告中沮丧地说:“我相信,英军在此之前已经将缅甸一笔勾销了。我肯定亚历山大已经接到了伦敦的命令,在做象征性抵抗后迅速撤出缅甸。”
不仅史迪威有如此看法,罗斯福派往印度的特使约翰逊在考察完战场后向总统汇报说:“阁下,英国人宁愿放弃缅甸,也不愿意为守住缅甸去欠中国人的情,或者向缅甸民族主义分子做丝毫让步。”
攻占阿兰谬的日第三十三师团迅速调整了作战计划。樱井师团长将部队分成三个独立作战的支队,分别是以第二一三联队为主力、由步兵指挥官荒木正二指挥的荒木支队,以第二一四联队为主力、作间乔宜指挥的作间支队,以第二一五联队为主力、原田栋指挥的原田支队,兵分三路向英军展开追击。三支部队的分工是:荒木支队沿伊洛瓦底江攻击前进,作间支队隐秘行动,长途奔袭仁安羌,原田支队负责侧翼掩护。师团部及直属部队在荒木支队之后跟进,行动时间定于4月9日黄昏。
仁安羌缅语之意为“油河”,是中南半岛最大的油田。日军一旦占据此地,就可大大改善紧张的石油供应,夺取仁安羌是大本营为第十五军下达的主要战术目标之一。
4月16日,一路隐蔽行军的作间支队抵达仁安羌以东5公里处。作间以一路兵力占领仁安羌东北的公路路口,另一路突然占领宾河北岸渡口,一举切断了英军的退路。此时荒木支队已占领马格威,原田支队的有效机动有力牵制了当面的英军,这样就有约7000名英军被作间支队围堵在了仁安羌地区。
16日黎明,英缅军司令官亚历山大一觉醒来,突然发现部队已陷入日军包围之中,他误以为日军使用了空降战术。第一军司令官斯利姆一面急令仁安羌守军炸毁油田,一面匆忙组织突围。城内100万加仑原油被点燃,腾起的火苗高达150米,油田上空浓烟遮天蔽日,爆炸声此起彼伏,无数高耸的井架和钻机在火光和浓烟中坍塌,变成一堆堆乌黑的废铁。当日军冲进仁安羌时,英军工兵炸毁了发电站。
按说作间支队只有3000多人,但面对兵力不到自己一半的敌人,毫无战意的英军一触即溃,瞬间陷入惊恐万状的状态。至17日傍晚,英军的突围除了在日军阵地前丢下上千具尸体外,始终没能向前挪动一步。
入夜,擅长夜战的日军派出小股队伍进行袭扰,仁安羌到处都是枪炮声和喊杀声。英缅士兵在黑暗中自相残杀,乱作一团。第一师师长斯科特少将在与斯利姆的通话中绝望地喊道:“我们快完蛋了,将军。没有人能够挽救我们,除非上帝能够显示奇迹。”
斯利姆立即赶往距离仁安羌最近的新三十八师第一一三团驻地,亲自签下手令,要求该团团长刘放吾上校立即率军驰援。刘团长告诉斯利姆,没有师长孙立人的命令,他什么都不能做。斯利姆威胁说他是孙立人的上司,他的命令就是孙立人的命令。刘放吾固执地反驳道:“在得到孙将军命令之前,我无法采取任何行动。”无奈之下,斯利姆只好紧急致电远征军司令部求援。
虽然仁安羌并不属于远征军的作战范围,但从联合作战的角度出发,史迪威和罗卓英还是命令驻守曼德勒的新三十八师速往增援,以解仁安羌之围。
在国军序列中,新三十八师绝对属于另类——这是唯一招收新兵不要文盲的队伍。该师前身为财政部长宋子文亲手创建的税务警察总团。由于是财政部直接拨款,其装备之精良甚至超过了许多中央军嫡系部队。此前在参加军政部校阅时,该师综合战斗力排名榜首。
新三十八师师长也同样卓尔不群。孙立人,字抚民,1900年出生于安徽舒城一个官宦之家,自幼受过良好教育,1919年考入清华大学,后公费赴美留学,就读于印第安纳州普渡大学土木工程系,毕业后转入弗吉尼亚军事学院。1927年毕业后应邀考察英、法、德、日诸国军事,1928年回国,为当时国军中罕见的海归派军人。中国抗战爆发以后,孙立人在淞沪会战中身负重伤,全身中弹片13处。伤愈归队后又参加了武汉会战。因屡立战功,1941年12月被任命为新三十八师少将师长。
接到命令,孙立人立即派副师长齐学启——此人毕业于美国诺维奇军事学校——率第一一三团火速前往解围。得知中国人只派出了一个团,亚历山大大为不满,认为如此兵力在强大的日军面前无异于杯水车薪,无济于事,强烈要求史迪威增派更多的援军。接到电令的孙立人只好再次派出第一一二团前往增援。
救兵如救火。4月17日黄昏时分,两个团先后到达预定攻击位置,激烈的战斗很快打响。孙立人于当晚从曼德勒赶往前线亲自坐镇指挥。由于日军习惯根据机枪枪声的密集度去判断国军兵力,刘放吾便将轻重机枪全部集中在第一梯队。数十挺机枪同时打响,使日军认为对面兵力至少有一个师以上,在气势上先落了下风。按照日军的作战经验,他们认为没有数倍于己的兵力,中国军队绝不敢贸然发起进攻的,加上国军的猛冲猛打,日军阵势逐渐散乱。到18日正午时分,宾河北岸的日军已被全部肃清。
斯利姆催促中国军队立即渡河发起攻击,解救被围英军于水火之中。在详细勘察了战场地形后,孙立人认为,我方兵力太少且南岸地形暴露,敌军居高临下,我军处于仰攻的不利地位。如果攻击受挫,很可能被日军窥破实力,不但不能完成解救英军的任务,连第一一三团也可能陷入万劫不复的危险境地。孙立人断然下令暂停攻击,命令第一一三团在黄昏之前详细侦察敌情与附近地形,当天夜间做好攻击准备,第二天拂晓发起攻击。
虽然内心认可孙立人的救援方案,但在被围英军的一再催促下,斯利姆早已乱了方寸。由于日军牢牢控制了仁安羌的唯一水源,包围圈中的斯科特报告说,被围官兵已断水断粮达两天之久,随时面临全线崩溃的危险。在斯利姆眼中,被围的那些人才是手心,身边的中国人连手背都算不上,充其量只能算随时可弃的手套。他要求孙立人必须立即渡河援救,不能再等到第二天黎明。孙立人并未因斯科特的告急电报打乱方寸,在陈述利害关系的同时,他请斯利姆致电英缅第一师务须再坚持最后一晚。
恰在此时,斯科特再次打来了告急电话,说被围部队已到了最后关头,一时一刻也无法坚持下去。斯利姆闻言脸色大变,孙立人冷静地请他转告斯科特:“贵师既已忍耐了两天,无论如何要坚持最后一晚。中国军队一定在第二天下午18时之前将贵军完全解救出围。”
面对电话中焦急而质疑的“有无把握”的询问,孙立人斩钉截铁地告诉斯利姆:“中国军队,包括本人在内,纵使战至最后一人,也一定要将贵军解救脱险!”斯利姆大为感动,他郑重地握住孙立人的双手,以此确认双方的“君子协定”。
4月19日,东方刚现鱼肚白,第一一三团的攻击开始了。左翼部队迅速突破敌军一线阵地,日军立即实施反攻,国军已得阵地三失三得。为不暴露国军实力,孙立人设置疑兵虚张声势,以小股部队进行袭扰,主攻部队则利用山炮、迫击炮和机关枪的掩护发起冲锋。由于油田多处起火,双方在大火和浓烟中反复冲杀,涉水而来的第一一三团反而占了便宜。战至14时,国军成功占领制高点501高地。到17时,第一一三团已成功克复仁安羌油田,渐行渐远的枪炮声显示日军正在撤退。该团共有官兵1121人,此战阵亡204人、负伤318人,几乎达到了全团的一半。
令人啼笑皆非的是,就在第一一三团发起攻击之时,包围圈中的英国人表现出惊人的冷静,丝毫没有里应外合、趁机突围之势,纯粹成了不怕开水烫的死猪一群。战斗结束仍不见友军有所举动,孙立人派出一个连前往联络,斯科特还不敢相信凶悍的日军已经遁去。除了7000名英军,被解救的还有美国传教士、新闻记者等500余人。孙立人慷慨地将夺回的100多辆汽车交还英军。在中国军队掩护下,被解救英军向宾河北岸快速撤退。
3天的煎熬使这些英国老爷狼狈不堪。远远看见中国官兵,他们个个竖起大拇指高呼“中国万岁”。更有一些官兵压抑不住心中的感激之情,冲上前去把中国士兵抱了起来。后来新三十八师撤到印度时,再次与英缅第一师相遇,尽管言语不通,但那些英军官兵眼眶里依然饱含着感恩的泪水。
中国远征军成功解围仁安羌的消息惊动了英伦三岛,并迅速传遍世界。孙立人一时成为远征军的英雄。英国人的宣传极尽溢美之词,恰好4月18日美军杜立特中校率队空袭了日本,英国报刊就将两件事相提并论:“克复油田仁安羌一役,恰似暴风雨来临前的一道清流,与美机之空袭东京、大阪、名古屋一样广受欢迎。”甚至有人将英军的脱险赞誉为“亚洲的敦刻尔克撤退”。
各种荣誉接踵而至。之后英王乔治六世授予孙立人“大英帝国司令勋章”,重庆政府也颁发“四等云麾勋章”。新三十八师副师长齐学启、第一一三团团长刘放吾及各营营长分别获得中、英政府的嘉奖。
由于孙立人曾经在美国接受教育,连美国人也觉得脸上有光,忙不迭地前来凑热闹。美国后来宣布授予孙立人“荣誉军团勋章”,罗斯福总统在颁奖词中如此写道:“中国孙立人将军于1942年缅甸战役,在艰苦环境中建立辉煌战绩。仁安羌一役,孙将军以卓越指挥歼灭强敌,解英缅第一师之围使其免遭歼灭,后复掩护盟军转移,于千辛万苦之中转战经月,从容殿后,其智勇兼备,将略超人之处,实足为盟军楷模。”
1992年4月,英国首相撒切尔夫人访问美国期间,特地拜访了已定居美国的93岁的刘放吾,对他50年前拯救英军的卓越功绩表示感谢。
仁安羌失而复得,日第三十三师团受到饭田的严厉训斥。作间因此受到降级和严重警告处分。据日军《缅甸作战》记载:“该大佐亲自掩埋战亡士兵尸体,以示对失败之反省。”为发泄愤怒,作间下令将371名英国、缅甸、印度战俘就地处决。师团司令部要求送一名英军俘虏前去审讯,威斯特·豪森上尉因此得以幸免。豪森在战俘营度过了3年苦难时光,1945年获释回国,后因神经错乱病逝于1948年冬天。
令人惋惜的是,新三十八师克复仁安羌的机会并未被充分利用。孙立人认为,当面之敌尚未肃清,中、英两军应一道全力出击,击溃第三十三师团以稳定西线,确保中路远征军主力侧翼安全。
孙立人的想法虽好,但纯属一厢情愿。就在仁安羌解围战正在进行中的4月18日,亚历山大接到了韦维尔发来的一封诡异的电报,强调从缅甸撤退的相关事宜,指出“优先考虑”与中国军队的联系,“千万不能让中国军队抓住把柄,指责英国军队不顾友军逃往印度”。接到撤退命令的英军犹如惊弓之鸟,撒丫子一路向北狂奔。
为了更好发挥中国军队的掩护作用,亚历山大向史迪威和罗卓英谎称,在皎勃东一带发现日军主力,要求将新三十八师、第二〇〇师和第二十二师全部调往这一地区。雄心勃勃的孙立人被迫放弃南下作战企图,由仁安羌向皎勃东转移,随后转向伊洛瓦底江东岸布防,掩护英军一路撤退。
说公道话,新三十八师解围仁安羌的影响肯定比不上“杜立特空袭”。美军空袭东京令大本营异常惊慌,这种情绪迅速波及缅甸战场。4月22日,南方军司令部向第十五军转发了东京的急电,命令该军“尽快在缅甸扩大战果,同时确立向重庆积极进攻之态势,以有力兵团越过国境并攻击一切可能到达之地区”。
由于轰炸东京的非航母舰载机,而是陆军轰炸机,日军一时尚未查清这些飞机到底来自何处。有人猜测来袭者很可能来自中国内地的某一机场。大本营担心今后美国人仍然利用这种方式来轰炸日本,决心不惜一切代价打击重庆政府,迫使蒋介石放弃抵抗。缅甸战役作为这一战略的重要组成部分,第十五军下一步的主攻方向是中国的云南而不是印度。远征军已成为日军的主要打击目标,这也正是之后英军能顺利逃之夭夭的主要原因。
西路英军一路溃败,东路的危机也已悄然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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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未央湖变电站|计划停电
停电时间:2019-04-23 07:00:00--2019-04-23 18:00:00
停电范围:【影响街道/乡镇】西安市未央区【影响客户】陕西科技大学、万充新能源科技有限公司、万嘉新城
8、香胡湾变电站|计划停电
停电时间:2019-04-23 06:30:00--2019-04-23 19:00:00
停电范围:【影响街道/乡镇】西安市灞桥区【影响客户】世园大公馆、黄邓村、香湖湾村、黄邓村安置小区、世博大道、灞桥区吕段路东西安市德容船舶设备有限责任公司(博祥)
9、东祥变电站|计划停电
停电时间:2019-04-23 07:00:00--2019-04-23 19:00:00
停电范围:【影响街道/乡镇】西安市长安区五星街道办事处、西安市长安区滦镇街道办事处【影响客户】太平河村、太平河砖厂、长安五星软木厂、东大街办北强村、陕西运昌节能建材有限公司、五星供电营业所、滦镇西留鱼厂北生活、西安市第一社会福利院、长安区第五中学、太原庄村、周家堡、安刘堡、北张堡村、西安市长安区五星乡中心学校、姜家堡、西安市长安区农村供水管理总站、和迪砖厂、北张村、西安高新技术开发区市政配套服务中心、太原庄南站、胡家寨村、西安永鑫废旧物资回收公司、燎原村、江南村、太元庄农场、长安区五星街办胡撩小学、西安市长安区五星街道江村初级中学、西安市绿通种养殖专业合作社、西安市长安区五星乡卫生院、西安市长安区教育局(五星中学幼儿园)、宝鸡市丰德工贸公司、西安市长安区五星糖业食品厂、兴隆村、晓阳村、小阳村、西安市长安区五星街道兴隆村村民委员会、西安高新技术开发区市政配套服务中心(西太路7#路灯箱变)、五星制钉厂、西安市九天机械制造有限责任公司、西安市高新技术开发区市政配套服务中心、西安市长安区五星乡五楼初级中学、和迪砖厂、和迪中村、西安市长安区五星街道和迪小学、河头村。
10、东祥变电站|计划停电
停电时间:2019-04-23 07:00:00--2019-04-23 19:00:00
停电范围:【影响街道/乡镇】西安市长安区东大街道办事处、西安市长安区五星街道办事处【影响客户】西部机场集团有限公司、西安高新技术培训学院、西安光华职业技术培训学院、落庄村、东大街办南强村、东大供电营业所、西安市长安区东大街办中心学校(东大中学幼儿园)、西安市长安区东大街道办事处初级中学、西安市尼龙制品厂、西安市东大街道办事处太平河小学、太平河村、郭南村、郭北村、郭北家具厂、西安市长安区东大街道办事处郭村小学、西安高新技术开发区市政配套服务中心、西安市六和饮料有限公司、郭北砖厂、庆镇村、庆镇砖厂、西安市长安区东庆新型建材厂、五星南留村、南留北砖厂、南留南砖厂、西安市长安区南留幼儿园、和迪村、姜家堡村、陕西永业建筑工程有限公司、陕西金源石油有限责任公司、西安高新技术开发区市政配套服务中心。
温馨提示
1)停电结束时间可能根据天气原因和特殊情况顺延。
2)停电期间可能会提前送电,如有变更,以当地供电公司发布的信息为准或拨打95598进行咨询。
4.东湖美景丨冰冻模式开启,家里的壁挂炉及采暖系统如何防冻?
武汉的大雪终于来了!
如果有空的小伙伴们可以去东湖看一波雪景!
可以说是非常美了!
冰雪天气,路面湿滑,
出行一定要慢~慢~慢~行~注意安全哦~
而雨雪过后
迎接我们的将是“冰冻周”!
安装了暖气的朋友,享受温暖的同时,别忘了采暖设备也要做好防冻保护措施哦!今天德威小编就和大家分享几个防冻技能。
1、壁挂炉“防冻保护”功能
壁挂炉是集水、电、气于一体,能够提供生活热水和独立采暖的先进设备。一般壁挂炉都具有“防冻保护”功能。当壁挂炉水温低于5度,壁挂炉会自动进入防冻模式。但切记,防冻保护功能需满足以下4个条件才可启动:
1)壁挂炉电源接通,不能断电(拔插头);
2)保证燃气正常供应(燃气表电池有电且燃气充足,燃气压力正常,不能关闭燃气阀门);
3)壁挂炉水压保持在1~1.5Bar(可通过壁挂炉自带压力表查看);
4)壁挂炉无故障,能正常运行。
满足以上四个条件,即使壁挂炉处于待机状态(水、电、气保持通畅),也能自动启动防冻保护功能。
2、正常使用采暖的用户,家中短时间(一周内)无人时,建议不要关闭采暖系统,应保证采暖水、电、气的供应,将采暖温度设定在38-40度低温运行。
例如,上班族白天家中无人时,可将壁挂炉设置为低温运行,回家后及时调高温度,畅享节能舒适的家居生活。
3、家中长时间无人时,请提前关闭门窗,并确保壁挂炉处于防冻保护模式(参照第一条),防止室内温度过低冻坏供暖设备,或将采暖系统(壁挂炉、管道、暖气片)内的水全部排空,并切断水、电、气源。
4、当环境温度可能低于0℃时,请确保壁挂炉处于低温运行模式或防冻保护模式下,或将水从系统中完全排出,以免冰冻造成炉内部件、采暖系统以及家中生活用水设备的损坏。
5、安装采暖系统但长时间不用暖气的用户,请让壁挂炉处于待机状态,一旦水温太低,壁挂炉防冻功能将自动开启!(参照第一条)
番外篇:暗装暖气工程如何防冻?
1、预埋管道系统在室内(含阳台),现场有门窗的情况,关闭门窗即可,不需要泄压。
2、若现场有管道系统在室外,需要泄压,客户可自行泄压,报德众暖通工程部登记,后期我司安排人员统一补压。
3、其它特殊情况需要泄压,报德众暖通工程部统一安排。
温馨提示:
冰冻模式即将开启,请对室内的相关涉水设备做好防冻保护措施。涉水设备因冰冻等自然灾害损坏,不在三包之内。如您还有其他问题,请拨打德众暖通售后服务热线:027-87819894或027-87811128,会有专业人员为您提供防冻服务或防冻意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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